“我不会让他来找你的,我保证,所以你放心吧。”魏如枫声音平静,“哪怕到了你都撑不住的那天,我也不会让他来的。”
不知母亲听没听懂,魏如枫重新坐了下来,“他今天又送来了钱,我还会按照你以前的要求捐掉的。”
他最后再深深地望了一眼她,叮嘱护工好好照顾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魏如枫上车后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坐在驾驶座上翻开了手机通讯录。
“我他妈是让你从第三个楼梯上扶着墙走,扶着,懂吗?!你他妈对墙举止这么亲密干嘛,你想操它啊?!”方亦慈忍无可忍地把分镜头剧本往地上一摔,指着原首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他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然后对一圈人命令道:“重拍重拍!半小时内这场戏拍不完那就谁都别休息!”
方亦慈回到摄像机后接过安望舒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咽下去大半瓶。这时候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口袋里传来,他掏出来一看是魏如枫的名字,差点呛得说不出话。
他立刻去拐角接通:“咳……魏老师,上午好啊。”
“你们在拍戏吗?”电话那头传来魏如枫的声音。
“噢,在拍呢,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说想让我现场指导么,”魏如枫说,“我现在过去吧。”
方亦慈一愣,喜出望外,连忙报上了地址。
接完电话后方亦慈回到拍摄的地方,跟大家宣布:“来,咱们先休息半小时。”
安望舒嘴角一扯,投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怎么接个电话态度就变得跟嗑了春药一样。”安望舒把镜头盖合上,“你的原则呢,导演?”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安望舒。”方亦慈故作惊讶道,“难道你之前一直以为我是有原则的?”
23.
魏如枫到片场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好在今天是拍室内戏,把车停好后就直接进了宾馆。方亦慈正给几个演员讲走位,一见魏如枫到了,把剧本往桌上一甩就迎了上去。
方亦慈第一眼看到的是魏如枫手里还提着个行李箱,他意外地打招呼:“老师?”
“把烟掐了。”魏如枫轻轻皱眉向后退了半步。
方亦慈反应过来,马上抬手摁进烟灰缸,笑了笑道:“以后我不在您面前抽。”
“我陪你们在这住几天。”魏如枫把箱子往旁边一放,去前台开新的房间。
“啊?”方亦慈觉得这惊喜来的有点突然,跟上去问:“您的意思是跟组吗?”
“嗯。”
方亦慈立刻让前台小姐开了间豪华大床房——然后记在了扈玉的账上。
安望舒觉得奇怪,过去拽了拽方亦慈的袖子,“他之前不是说不来么,你那天去他家给他下药了?”
“你怎么总把我想得这么肮脏啊,你还是人吗?”方亦慈一脸的抱屈衔冤,义正辞严,“我下药也该是立刻打一炮啊,你见过谁下药是为了让人家来指导你学习的?”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魏如枫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环顾四周,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半晌后反应了过来:这里一个女演员都没有。
让他得出这个结论的并不是因为片场看不到女性的身影。而是他看见一群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眼神总时不时往安望舒身上瞟,既羞涩又色`情,这才顿悟过来他们一定压抑很久了。
魏如枫忍不住感叹:“你这导演当得够狠。”
方亦慈:“啊?”
趁他们开始拍新一组戏的时候,魏如枫坐在旁边抱着电脑看前几天已经粗剪过的镜头,只要忽略掉女主角不存在的艰难事实,目前为止没有什么拍摄上的硬伤。
他看完后点开了下一个文件夹,以为那里还有素材,没想到打开以后却看到了好几排有点熟悉的视频标题。
大概怔了十来秒,他回忆起来这些是自己大学时期的作业,非常齐全。可为什么自己当年的作业会在方亦慈的电脑里?能找得到这些东西的只有扈玉。
他感觉很诡异。
下午的时候扈玉带着一堆零食饮料来探班,魏如枫把他扯到一边问:“你给我学生我以前的作业干什么?”
“噢,他说他想看你作品学习学习。”扈玉解释道,“我就回去给他找出来了。”
魏如枫觉得莫名其妙。要学习看谁的不行,干嘛大费周章地找好几年前的东西。不过方亦慈的脑回路他也一直不太懂,毕竟这孩子搞兼职都能不走寻常路地选择卖片儿,大概天生就是个喜欢另辟蹊径的人。既然扈玉说了是为了学习,他就也没往心里去,甚至还有点欣慰自己的学生竟然对待专业如此认真。
扈玉说:“我觉得你这个学生真的很不错,我跟他聊几句就知道他对电影真的热爱,不像现在很多小孩儿都是心血来潮走艺术这条路。”
魏如枫望着方亦慈的方向,看见他正焦头烂额地一遍又一遍叫停重来,跟那几个可怜的小演员死磕。
——那份努力的光芒无论谁看都会觉得耀眼。
“是很不错。”魏如枫远远地看着他随口附和道。
扈玉说:“他学导演学了三年,竟然还能保持心态平和,没违法犯罪报复社会,可见他是很适合这个职业了。”
魏如枫:“……”
方亦慈现在几乎要抓狂,但当着魏如枫的面他不想像平时那样随心所欲地发作。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把原首拎到角落里,一字一顿地跟他讲:“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原始欲`望’?”
原首惊恐地摇了摇头。
方亦慈:“那你表情淫`荡一点儿会不会?”
原首都快哭了,“我、我对着空气真的淫`荡不起来啊,床戏还好歹有个枕头呢,我对着地板暗送秋波个什么劲儿啊。”
魏如枫看他们拍摄进度有点慢,过去插了句话:“怎么了,是台词背不下来还是调度不到位?”
原首虽然不认识魏如枫,但看稳重的气质觉得他非常可靠,便对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方亦慈:“没女演员,感情戏太干燥。”
魏如枫:“你们不是有女演员替身吗?”
他回头,理所应当地看了眼安望舒。
安望舒一愣,“什么啊,又看我干嘛啊,我不是啊,我——”
方亦慈豁然开朗,过去把安望舒拉过来推到原首面前,吩咐道:“你就对着他湿润起来吧。”
看着安望舒那恶毒的眼神,原首的眼睛真的湿润了。
晚上原首终于泪流满面地拍完了今天最后一场戏,如释重负跟导演告别上楼休息去了,连饭都没吃。方亦慈看大家都累了,也没再张罗着出去找馆子,叫了外卖送到宾馆里。
“魏老师。”方亦慈冲电梯口那里轻轻喊了一声,但魏如枫没有听到。走近发现他在打电话,于是方亦慈保持着距离,没有上前打扰。
魏如枫的背影在明黄色的灯光下映出挺拔的轮廓,让疲惫了一天的方亦慈仅仅是望着就有安全感。
“她才刚过五十岁,你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
魏如枫对着手机,忽然爆发了出来。
那情绪激动的声音令方亦慈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魏如枫的私事,于是他下意识地往回走远,避免再听到更多的内容。
“考虑你?我凭什么考虑你?你明知道自己擅自参加电影节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可你那时候为了出名不还是带着片子去了?他们宣布你要被禁十年的时候你考虑过你自己吗?”魏如枫怒不可遏地吼了出来,他几乎很少会这样情绪失控,胸腔不断起伏,甚至手指都有些颤抖。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深呼吸几秒才平复下来,“算我求你了,别去见她,也别来见我。你不知道我在学校里……你不知道那些你得罪过的教授们是用什么样眼神看我的,一想到这个我就恶心。”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很久的话,魏如枫安静地听着,眼眶越来越红。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觉得就当时我们俩的条件能让我上普通的大学吗?”魏如枫紧缩着眉头,声音哽咽,“还好我幸运,遇到杨校长同情我,他说只要我愿意参加艺考,学费方面他能帮我减免。”
“他甚至说,毕业后能带我进圈子,也许哪天我能拍出特别了不起的东西。”魏如枫的手紧紧攥着电话,掌心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可你知道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些讨厌你的人还是会用同样的态度对我,有任何参加比赛和获奖的机会都不可能轮到我头上——但是,我也不想要。你一个人那么出名就够了,至于我的存在,我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
——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冷漠的,鄙夷的,轻蔑的。
——同情的,可怜的,失望的。
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曾有有很长一段时间,魏如枫的梦里都会出现同一个画面。
那是一条在夕阳下如同岩浆般滚滚流动的河流,像是来自红莲地狱,贪婪而恶意地吞噬着从上空飞过的候鸟。他站在岸边,静静地凝视河面上漂浮着的血淋淋的羽毛,然后,他嘲讽地笑。
时间过去很久,方亦慈坐在宾馆大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机。他抬头一瞥,看到魏如枫终于从那个拐角走出来了。
那副样子看得方亦慈忍不住揪心。
不知道他刚才在和什么样的人打电话,也不知道他刚刚都在说什么。但想必魏如枫现在心情糟透了,眼圈发红,眉头也迟迟不舒展,步子沉沉地往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