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绕树起舞,庙里的钟被敲响。
咚、咚、咚、咚——
“那我呢?你许我什么愿?”
邺言停下脚步,转头看季泽骋。
那张脸,正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小时候,邺言就觉得季泽骋的睫毛像某种不知名的虫子的翅膀,每次不解地眨眼时,仿佛小虫子飞起了。
邺言曾用黑笔在百科全书中圈出过那只虫子,后来,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了呢。
真是奇怪。
邺言独自走在前方,过了一会儿,发现季泽骋没跟上。邺言转头一看,发现他仍站在那里手插腰,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健壮的胸口因呼吸而起起伏伏。
季泽骋正从山上眺望大海,海与天的蓝投射在他的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美丽,他像是走神了似的呆立着,海与天变成空灵的背景。
一切仿若静止了一般,呼吸都变成有力度的罪恶。
这里什么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邺言忽然几个快步走回去,旁若无人的树木间,邺言迅速回到低一级的台阶上,抓住季泽骋的手忽然用力往下拽,扬起下巴快速地朝正闭目的男人的嘴唇蜻蜓点水过。
可惜,高度不够,只略略擦过下巴,留下痒痒的一阵挠心。
站在高一级台阶上的季泽骋睁开眼,机敏地反手逮住偷袭不成想要逃跑的男人,重重地压上他的嘴唇。
被握住手的邺言,抠着季泽骋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微微施力。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还在没完没了的亲着,季泽骋边吃吃低笑边舍不得停下。
世间事,有许多的对与错,可这一切的标准又是谁规定的呢。人类在发展中,施加给自己压力制定出生存下去的规则,在生而为人的那一刻起便要求他必须遵守这既定好的一切。邺言知道,他们一定是少数的异类者,然而,他虔诚地祈求,如果终有天道轮回,因果报应这一说,他必将全力弥补自己的罪恶积善求德。
但若报应避无可避,他只希望一切都由自己承担。这就是他向菩萨许的愿,他想,他不枉是逃避,也不枉是自私,如果神明对他们的背德之情摇头否定的话,他愿意为心中的贪念付出应有的代价,他愿意一并承受所有的惩罚。
睁开眼睛,季泽骋笑得一脸明媚,全然忘记了刚才邺言都还没回答他的提问。
如果说,这一生邺言有什么想要守护的,那一定就是这个人,更多一点,就是这个始终如一的灿烂笑容。
那耀眼的笑容蛊惑人心,这充满不定数的未来,在被扣紧的双手中忽然横生出坚定的勇气。
“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里风景真好。也不是不够浪漫。”
“浪漫?”
“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回去吗?”
“回去吧。我有点饿了。你呢?”
“还好。”
“晚上吃炒蛋饭怎么样?我来做。”
“不要。”
“我明明做的这么好吃!”
“不要。”
“那我做点别的,阿言你想吃什么?”
“你还会做什么?”
“果然还是炒蛋饭吧。”
“不要。”
“以后我会学做点别的,今天还是做炒蛋饭。”
“……”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Chapter111
正值寒假期间,邺言有带薪休假,季泽骋却不得不赶回去做工地提前的准备。他手下的工人是提早放了假,因此也会提早回来开工。
本就浓缩了的旅行,现在每一分都恨不得黏在一起。
剩下的两天,他们先去了河边散步。小时候从桥上捏住鼻子跳到河里游泳的乐趣,长大了却怎么也做不到。两人在闲散的时光中,一下子笑,一下子闹,一下子又忽然不说话坐在石头上静静看水面波纹粼粼。
环抱着邺言的季泽骋无聊地拨弄着怀里男人柔软的头发,邺言发呆地眺望远方,被风吹得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哆嗦的两个人裹紧了一些,在暖阳中吹风。
冬天硬要在河边泡脚的季泽骋被冰水冻红了脚丫子。邺言嫌弃地推搡着他想要取暖的拥抱。干坐在石头上听季泽骋哼哼唧唧唱着不成调的歌,邺言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正想拿出抽一根,忽然被人捏住下巴偏头转过去。
柔软湿热的舌头仔细地舔过唇瓣,轻轻贴近冰凉的嘴唇,触碰一下后迅速含住蜷缩的舌头。季泽骋耐心地研究着邺言口腔的敏感点,发现吮吸舌头时男人会不自觉地绷紧身子,浑身一颤。
“你为什么总喜欢睁着眼睛?”结束后,季泽骋问。
邺言低下头,抿嘴不答。他要怎么说,他不想错过那翕动的纤长眼睫。
闲适又黏乎的一天在无聊的互相钻研中很快就过去了。
次日,他们去参观了乡下的米酒厂。据说,那米酒厂虽然刚开不久,却成为当地颇为特色的景点,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会在看海结束后带两三瓶自酿的米酒回去。
聪明的生意人接连开了两三家伴手礼店,专卖大米、米酒、米香包等小纪念品,趁着势头商人还建起了一座研究院,研制大米系列的特色护肤品,打着健康的旗号打算开辟自产自销的市场路线。
邺言与季泽骋沿路参观了翻米、晾米、下曲拌饭、烧酒蒸馏……
两人还动手一起参加酿制米酒。用过午餐后,季泽骋小饮了几杯米酒,不胜酒力的他满脸通红,瘫靠在邺言肩上,浑身散发出醉香。
无奈的邺言只能慢慢将他拖回旅馆。回去的路上,季泽骋逮着机会就偷袭邺言的嘴唇。到了房间,才关上门,迫切的男人就急急地把邺言按在墙上亲吻。
“臭。”
一面忍不住咕哝“臭死了”,一面放弃抵抗任浑身酒气的男人得逞。
吻了一会儿,季泽骋累了。冰凉的手伸进邺言的毛衣里蹭了几把,引得邺言哆嗦地颤栗起来,季泽骋才心满意足地停手,乖乖地替邺言拉好衣摆,然后脚步飘向大床,“轰的”趴倒在床上。衣服也不脱,双手霸道地大张在床上。不一会儿打起声响巨大的呼噜。屋子顿时被季泽骋熏染上酒气,他翻个身毫不自知地挠挠肚子打了个嗝。
邺言将屋子打开了一点,倚着阳台的栏杆吹风。偶一回头便能看见季泽骋睡得酣甜,那夸张的睡姿让邺言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感觉真是傻气十足啊,邺言在心底想。
可这样的傻气似乎把自己也给传染了。邺言站在阳台上抽烟,忍不住唇角上扬。
等他觉得有些冷意了,走回屋里,关上窗户,稍留了个缝儿透气。从自带的旅行包里拿出《Hemlock and After》在藤椅上坐下,不紧不慢地轻抿一口茶,悠悠地读起来。
没有季泽骋在旁聒噪的吵闹,空气都是轻盈的安静,如此久违的独处时光让邺言忽然意识到,两人原来这么爱黏在一起啊。
由于是原版英文书籍,有一些生僻的单词邺言还需借助字典边查边做记号,遇到一些口语用法的便只能靠猜的了。享受阅读是邺言过得最轻松的时光,从大学开始他保持着一周读一本书的习惯,文学系的学生有停不下来的读书任务,刁难的大学教授不仅要考他们对系列文学意义的探究,甚至还要深究好词佳句的妙用,有时要细到一个字一个字去解读。
记得有一次,为了理解选修读本《尼伯龙根之歌》拗口的意译,邺言甚至下苦功夫去学习德语,他跑到德语班蹭了两学期的语言课,也只学到一些皮毛。邺言自叹语言的精髓要想完全领悟实在需要太高的天赋,而文化之间的差异更是让学习既感到匪夷所思又妙趣横生,但在彻底理解德语用词有关性别之分前,邺言还是选择适时地跳出来不钻牛角尖。
也是在那时候,他的指导老师谢丹谢教授批评了邺言读书读得太快。年过半旬却仍旧顽固的老教授无不愤愤地抱怨道,为应付应试教育而读的书真是把人教坏了,读书不读个七遍怎么能真正参透其中个意。而他所遇到的学生,不仅读书读得快,还喜欢嚼“文化快餐”的残渣。借助《XXX读典故》或是《详解古今中外》等书籍,再去听上几节老教授的讲课就自以为对文学的内涵参透得深了,殊不知吸收的都是别人读后吐出来的残渣。
谢教授表扬了邺言肯下功夫去读原版原著的精神,却也批评了他读得太快的习惯。“留一点思考的时间,细细想一想吧。”谢教授总在课堂上这么说。
课下,他与邺言探讨中外文学作品,从远古的北欧神话、叙事长诗到中国近现代文学、半文半白。邺言提出的一些见解虽已不新奇,却总引得老教授侃侃而谈,大有伯牙遇子期,高山流水,知音之风。
对邺言会一路深造下去的想法确信无疑的老教授,当得知邺言拒绝了保研的决定后,他一度气愤地避见邺言,不接电话,直到听说邺言当了文学系的大学老师后,老教授才在多年的怄气中稍有释怀。
而这几年,每次借着交流会的机会回校探望教授都会被问及打算何时考博的问题,邺言支吾地表示,还在准备中。考博的想法邺言一直是有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