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很无聊,每天都是一个样子。
但这样没什么不好的。
他抱着圆子坐在院内的秋千上,如是想着。
天空是浅灰蓝的颜色,他总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看到除却灰色色调的蓝天。他一点也不喜欢冬天,他喜欢夏天。不像冬天那么死气沉沉,夏天总是透着一股生命力。
可是时间过得太慢长了,夏天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他裹紧了身上的毛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容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第一次遇见成珏的地方。
两具已然冰冷的尸体,鲜血早已凝成褐色的凝块,布满了原本白色的床单。
当时他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是他合作已久的搭档。两个人可以说是同仇敌忾,也可以被称作是沆瀣一气。外人都当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商场之中怎会分敌分友?不过是因为利益相同,各取所需罢了。
那人说,他解决掉一对碍事的夫妇,然而听人提起,那对夫妇其实还有一个孩子,是他疏忽大意没有完整地检查一遍房间,但他现在已在国外,所以想烦请他“帮个忙”。
因为报酬丰厚得让他心动,所以他自然也就干脆地答应了他。
其实容庭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踢开柜子的门,看见一个孩子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用那双清亮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时,他的心头没由来地一软。
第一眼,他只觉得那孩子的眼睛长得很像他的弟弟。
他弟弟跟他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自从和他母亲离婚之后,容父在外头养了好几个情妇。容玦的妈妈便是其中之一。
但容玦的出生纯粹意外。当时的他得知自己多了一个弟弟,倒是并没有生气,而是跟容父坦诚布公地说,他不希望看见多余的人出现在容家。
因此容玦自出生起便缺乏父亲的陪伴,怪可怜的。这个“觉得他怪可怜”的想法,也是容庭后来年纪渐长才意识到的。然而即便容玦七岁以后在容家长久地住了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依旧如同陌生人一样生疏。容庭素来肆意恣睢惯了,但对于他这个弟弟仍然存在一丝愧疚之意。
他看着那双写满惧色的眼睛,在夜色浓郁之际显得尤为清澈水亮。
他渐渐将手上的枪藏在了背后,当时便暗下一个决定。
那是什么决定来着?他都快忘了。
是了,他本来是想将成珏留在容家当弟弟来养。恰巧他跟容玦的年纪也相差无几,容玦还能拥有一个玩伴,岂不是一举两得?
在他意料之中,成珏跟容玦玩得很好,而他跟后者的关系也开始得到和缓,大多也是前者的功劳。
可是,如果他知道因为这一个决定而生出这么多事端,他说不定......
说不定,他当时就会开枪。
而到了现在,他已经变得优柔寡断。
他好像是在......
后悔。
他醒了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台,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似乎是少了什么。他渐渐想了起来,那几盆放在上面的多肉已经被他差人丢了。
就在这时,窗外的天空骤地从黑夜变为白天,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形瘦削,皮肤带着些病态的苍白,永远是低头垂眼温驯的模样,看得他心头痒痒的。
那人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细弱的手臂,正将那几只红陶小花盆逐一摆在窗台上。稍作用力时,他手背上隆起的青筋愈发地明显,骨节更是凸出,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似的。
从外面探进来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柔化了他侧脸的轮廓,而他的嘴唇微微翘起,是开心的模样。容庭难得见他这样的表情,于是好奇地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却在看向他的同时消失殆尽。他答,少爷的房间太冷清了,养几盆植物能看上去热闹些。
他看着此时全无笑意的他,心生不爽,顿时嗤笑了一声,开口,无聊,弄完赶紧走。
他依旧是一副温驯的样子,低头答,是。
然后他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天空依旧是昏黑一片,窗台依旧是空荡荡的。
他有些愣怔,回过神来,麻木而机械地在空房间里重复地叫着。
成珏。
成珏。
一次又一次。
好像不断地唤他的名字,他就能出现那样。
可是这个房间除了他,别无一人。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疯了一样地跳下了床跑出房间。
残月如同黑夜豁开的罅隙,霏微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他只穿了一件睡衣,而深夜零下的温度他却浑然未觉,正一个劲地在垃圾堆里不停地翻找着什么东西。
这时韩姨察觉到了动静,走了过来探看究竟,在发现是他时不禁惊呼。
“诶呀祖宗啊,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伤口都裂开了,快快快,您要找什么跟我说啊!”她忙上前拉住了他不断翻动的手。
他毫不犹豫地甩开了她的手,动作未停,而眼睛像失去了光泽,没有任何生机。
韩姨看着一阵心疼,脑海突然白光一现,说:“您、您是不是要找昨天您让我丢的那几样东西啊?”
他的手果真一停,转头看向她。
“那些东西我哪敢丢啊!都好好藏着呢!”韩姨心底叹了一会儿气。她既然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会不清楚他是何种性格呢?
越在乎的东西,他反而越装作不在乎,然而等到失去了,他才晓得后知后觉地想要把它找回来。
他沉默了许久,似如释重负般的突然来了一句:“谢谢......”
他从来不屑说这两个字,而今夜色正浓,韩姨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却听出了那话语中的一丝哽咽。
韩姨赶紧叫了医生前来换纱布,他低下头,这才看见伤口已经裂开,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染透了大半。
可他并没有感觉到一丝痛意。
这天气,实在太冷了。
第二十八章
顾思亦是本来容父指定嫁给容庭的未婚妻,因为容庭再三执意地抗拒与回避,加之又在他寿辰时发生了这档事,是以容父近些年好转的心脏病又有再次复发的趋势,于是匆匆飞往美国疗养生息。临走前他仍不忘嘱托顾家将他们最宝贵的一个女儿暂时寄居在容家,说的好听点是来照顾容庭,说的难听点就是硬塞进容家好生米煮成熟饭。
韩姨本来以为顾思亦是个难伺候的千金大小姐,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脾气竟意外的温软,说话声音小小的,逢人便笑吟吟地打招呼,很有礼貌。
顾思亦给韩姨的印象很好,她见韩姨在做药膳粥,就开口道:“是给我的......未婚夫吗?”她说“未婚夫”时还犹豫了一下,俨然是不大适应这个称呼。
韩姨笑,说:“是啊。”她低头看见一颗颗米粒已经碎成了粘稠的米花,这才熄了火。而她道:“要我帮您拿上去吗?”
韩姨忙摆了摆手,嘴中不断道“不用”,随后在转身之际,突然来了一句:“不过你可以偷偷地过去看他一眼。”
顾思亦疑惑:“为什么是偷偷地?”
韩姨叹了口气,无奈道:“因为他脾气不是特别的好。”
顾思亦歪头想了一会儿,亦步亦趋地跟着韩姨上了楼。
一道笔直漆黑的长廊,韩姨按下了开关,随后一盏盏的吊灯逐一亮了起来。地面上并非是单调的木质地板,而是铺着一面带有扶桑花浮纹的绒毯,赤脚踩在上面绵软而又舒服,还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她不知不觉地逗留在原地多玩了一会儿。
韩姨继续在前面磕磕叨叨地道:“以前这里哪,并没有这面毯子。是后来有个人不小心在上面跌了一跤,他才换的。”
她道:“他对那人可真好。”又转而好奇地问:“那人是谁?”
韩姨却在此时摇了摇头,说:“少爷对他一点也不好。”
“所幸的是,他现在已经离开了。”
他最近睡眠时间逐渐加长,有时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圆子在他肚子上蹭了许久他才醒了过来。
雨下了好几天终于停歇,然而空气依旧是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霉味。被子也因此受潮,黏黏腻腻的,他睡得极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浑身没什么力气。
就比如,他切菜的时候,菜刀不小心从他手上滑落下来,摔在地上,差点就砸中他的脚趾。
又比如,他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差点一脚踩空——幸好他及时地扶住了把手才免遭此难。
再比如,他烧水的时候,想把滚烫的开水倒进保温杯里,一小部分的水从杯子里溅出,落在他的手背上,顿时鼓起了好几个水泡。
天空渐渐放晴,他将潮湿的被褥用双手紧紧抱着,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阳台上。
他动作轻缓地将棉被铺开,随后用晾衣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他低头看着楼下的后院中,圆子正团成一个曲奇饼干的形状在晒太阳,尾巴摇摇晃晃的,时不时拿后腿蹭它那张眯着眼睛的猫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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