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刘远只身一人躺在黑暗的病房里,只有仪器闪着微弱又冰冷的绿灯。他往前走了几步,用削瘦的手指摸着玻璃,眼泪淌进嘴里,喃喃道:“小远……”
“小远……”
“疼不疼啊……”
他头抵着玻璃,双手握紧拳,恨过自己身上没有他的标签。
十分钟后,刘预先回来了,脸色阴郁,顾珩赶紧上前道:“能告诉我他的情况吗?”
“过来。”刘预瞥他一眼,脚步不停地往楼梯口走。
顾珩跟着他到了安全出口,突然被一把拎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被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你胆子挺大啊,还敢来找死,你这个贱骨头,他妈的害得我弟弟躺在医院还不够,还跑来我们全家面前耀武扬威,怎么?看我家老爷子岁数大了,以为没人能收拾得了你了?——”
说罢又是狠狠一拳砸在顾珩的侧脸,顾珩闷哼一身摔在角落,嘴角流血,撑起身子,用手扯了扯往上抻皱的病号服,道:“我没有耀武扬威。”
“那你这是什么?想让我们家鸡飞狗跳?”刘预弯下腰,拎起他的领口。
“放开我……”顾珩气喘吁吁,“我,我只是想提一个要求……让我每天看他一眼。”
“你说什么?”刘预眯眼,用脚狠狠踩住他放在地上的手,“再给我说一次。”
顾珩吸了口凉气,骨节被踩得咔吧咔吧响,钻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他抬起头,顶上刘预的眼神,咬牙道:“我说,让我每天来看他一眼。我必须要……看到他没事……”
刘预望着他表情扭曲的脸,一开始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人的,觉得他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心要傍着自己弟弟这颗大树,实在有些窝囊。可此刻这人的目光直直烧灼着刘预的眼球,让他禁不住畏惧起来,刘预忽然被震撼了,挪开了脚,把他提起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弟弟已经这样了,你的目的是什么?指望分到我弟弟的什么?嗯?”
“他不光是你弟弟。”顾珩忍着疼痛道:“对我来说,他也是我的亲人。我只想,我想关心他,和你们一样……而已……”
刘预忽而也难过起来,他松开顾珩,冷冷道:“下午六点到七点,只有我在,你最好识趣点,赶紧看完赶紧走,别等老爷子来了再把他气坏了,我不会轻饶你。”说罢抬脚离开了安全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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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顾珩每天三点都准时出现,抚摸着玻璃窗一动不动看着刘远,就这么看上两个小时,刘预坐在走廊长椅上,观察他举动,见他经常会流泪,然后赶紧用手指擦掉,刘预觉得即鄙夷又有些难受,索性闭目养神。
后来,顾珩走之后,刘预去接茶水,突然发现顾珩站在安全出口里。
两人都一惊。
“你一直都没走么。”刘预问。
“我……我怕有什么情况发生。”顾珩道。
刘预瞥他一眼,“你每天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给你开个病房,你在屋里等吧。”
“不用了。”顾珩低声道,“在哪里对我来说……都一样。”
刘预不再搭腔,接完茶水回去了。
当天晚上,医生说刘远的情况逐渐乐观,暂时度过病危期,可以进入病房探看了,刘预跟家人一起站在病床旁,望着弟弟戴着面罩,躺在床上,除了仪器上的符号在告知这个人还活着,看不出任何生命迹象,收敛了所有声色锋芒,变成了一个黯淡而脆弱的人。
刘预心里阵阵发酸,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他悄悄离开病房,推开安全出口的门,见顾珩正靠墙坐着,往掌心里哈着气,听到自己走进来,瞪大眼回头。
“没什么事。”刘预第一句话先说。
顾珩松了一口气。
“可以进病房看了。”刘预又道。
“真,真的?”
“嗯。”
“那……我……”
“再等一会儿,今晚两点,他们都回去了,你进来吧。”
“知道了。”顾珩点头。
夜里两点,顾珩来到走廊,见只有刘预一个人在病房外坐着,他轻轻走过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刘远睡得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顾珩也跟着屏住了呼吸,慢慢走去,把掌心搓热,虚虚盖在了刘远插着针的手背上。
“小远,好孩子……”他嘴唇颤抖,“是我。”
他坐在床边,望着眼前这个人,想起仅仅几天前,这人流着泪,在门外对自己说:
“我只想,今后那个,在你孤独时,能陪在你身旁的,哪怕不说话,却可以默默抱着你的人……是我。”
顾珩把身子倾向前,伏在他身边道:“小远……你知道么。”
他看着自己青痕遍布的手,“他们怎么对我,都没关系,我全都可以忍受。”
“只要让我也可以,像这样,默默抱着你。”
离得很近,他终于听到了刘远的呼吸,轻的像羽毛落在心尖,顾珩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变成和刘远一样的频率。
刘预在病房外,从玻璃里,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合,目光变得很复杂。突然一个激灵,发现刘父走了过来。
“爸。”刘预起身,“你怎么没回去睡——”
“回去也睡不着。”刘父打断他,“我在这儿守着吧,你回去休息会儿,明天公司要忙。”
“我不用。”刘预赶紧道,往病房里看了一眼。
刘父顺着他目光也往病房里看了一眼,目光沉了下来,带着警惕和责备意味地看了刘预一眼,刘预心虚地沉默。
刘父在长椅上坐了下来,刘预跟着坐在一旁。
深夜的走廊异常安静,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刘父开口道:“这人,每天都来看咱们家老二么?”
“嗯。”
“他们真是那种关系?”
“嗯。”
“那天,说实话,听说老二受伤了,我快被吓昏了。”刘父声音缓缓的,带着沉重,“倒是忘了,他和这人的这一茬。”
接着又道:“那天对他好像也挺不客气的……他是做什么的来着?”
刘预道:“当老师的。”
“哦。”刘父闭上眼,像是才得知了什么似的,自语道:“原来老二找了个当老师的。”
之后深深叹了口气,“我对刘远……了解得太少了。”
凌晨三点,顾珩推门走了出来,见到椅子上坐的人,吓了一跳。
刘父面容憔悴,神色里依稀能看出和刘远相似的地方,眼珠虽浑浊,却不影响穿透力,刀子般朝顾珩剜过来。
顾珩努力做出不惧的神色,头却不自觉低了下来。
“这位顾先生。”刘父一字一顿开口,“我敬你是个读书人,不会对你怎么样,当然,现在怪罪你也无济于事。但是,我儿子的伤,你有直接责任,作为一个父亲,我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到害我儿子受伤的人好端端站在这里,所以,我希望你现在就走,不要出现在我和我家人的面前。”
顾珩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抬步欲走。
“你不用跟我道歉。”刘父又补充,“你最该道歉的人,是刘远。”
说罢伸出根挺直的食指,对着病房道:“想必你也看到了,他是什么样子!”
“欸。”刘预下意识拦了拦刘父,又看向顾珩。
果然,顾珩神色瞬间变了,声音颤抖道:“……非要这样刺激我吗?”
“对于他,我已经不知道能用什么来弥补。”他弓起背,情绪激动道:“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他……我会跟他一起走的,直到他当面听到我的道歉为止,你们放心好了!”
父子俩的眼睛都一起瞪大了。
“对不起。”顾珩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吸了吸鼻子,快步离开了走廊,推开了安全出口的门,捂着脸滑坐在了地上。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自从上次顾珩和刘父有了言语“对峙”之后,刘预发现,顾珩不仅没走,还继续守在楼梯口那个狭窄的安全通道里。
于是刘预越来越坐不住了,经常以接茶水为理由去楼梯间转几圈,见顾珩仍然坐在楼梯上,头抵着额头,环抱着腿,一动不动的。那股子执着的劲儿,让他想起了那天在办公室和自己对峙的弟弟。
那股子执着的劲儿,还真是一模一样。
刘预踱步到他身旁:“关于那件事……”他咳了一声,“我跟你道歉。”
顾珩茫然抬眼,“什么事?”
刘预的眼神也疑惑了,继续道:“关于……误会你……那件事,嗯,虽说误会你拿走资料这件事,的确是我告诉我弟弟的,但是我们这么大一家公司,肯定要排除掉所有不利隐患,你能理解吧?当然了,你也别觉得我是个坏人,这件事也好,我母亲的那件事也好,我都不是故意让他背锅的,我是为了他好……”
顾珩瞳孔抖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怎么?”刘预歪头问,“我弟弟没告诉你?你们不是相好么——”
“没有,他没有……”顾珩打断他,惊恐道:“他没有跟我说一个字!他,他到最后还在替你瞒着。”
说罢腾地起身:“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可是你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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