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修齐指的方向开了十分钟,穆予果然看见了一个诊所的牌子,刚把车在路边停稳,犹豫着要不要再把副驾驶的那个人抱下去,修齐就睁开了眼睛,视线从穆予的脸上扫过,顺手把穆予随手放在一边的超市钥匙握在手里,推开副驾驶车门:“谢了。欠你那顿饭等我好了,肯定会补上的。”
穆予知道这人的意思是就送到这吧,再见。他靠在驾驶位上盯着穆予的后脑勺,语气平静:“你浑身上下连个口袋都没有,只凭着一串钥匙人家就能给你看病?还是说你内裤上其实有个口袋里面放着私房钱,只是我没有看到?”
修齐:“……”
他大概上辈子欠了这个人一套首都市中心的房子吧?
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终归是没有错的,尽管不想再看见这人,修齐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穆予一起走进了诊所的门。
诊所里并没有什么人,唯一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医生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机,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了一眼,视线从两个人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修齐身上确定了他的病人身份:“看这脸色,又是个吹空调吹感冒的吧?”
穆予伸手将椅子拉开,让修齐在上面坐下,开口道:“他应该是发烧了,另外,他小腿也烫伤了。”
医生将体温计递给修齐,看了一眼他的腿:“看起来红的厉害,但当时处理的应该还算及时,没有起水泡,拿支烫伤膏回去记得按时抹。”
“我现在给他抹。”穆予开口。
修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道:“不用了。”他靠在椅子上,因为腋下夹着体温计,所以坐姿看起来格外的拘束,他朝着医生笑了一下:“您先拿一只烫伤膏来吧,一会量完体温我自己抹。”
医生挑了挑眉,看向这两个人的视线稍微有了变化,但或许是因为职业道德,他倒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隔壁房间拿了一支烫伤膏回来,递到修齐手里,便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穆予没有什么反应,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修齐的身后,他微微垂下头,就看见那人头顶的发旋和周围黑色浓密的短发。修齐的头发一向又黑又密,关键又长得特别快,他记得那时候每隔两周,修齐就要拉着他去一次理发店,然后把头发剪的精短,伸手揉上去的时候,还微微有些扎手。
穆予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地握紧,然后又缓缓放开。
可能真的是吹空调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加在一起,总之修齐确确实实发烧了,医生拿着体温计看了一眼,又简单地给修齐做了个检查:“可以啊,都烧到39.4℃了,看起来还跟没事人一样,你扁桃体都发炎了也没感觉到吗?”
修齐昨晚喝了个烂醉,被穆予吵醒还没清醒上十分钟就烫伤了腿然后被送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头疼的要炸了,根本没有感觉到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乏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给我打一支退烧针吧。”
医生起身,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诊疗床:“上去趴着,裤子退下去。”
修齐用自己晕乎乎的脑袋回想了一下自己上次打这种屁股针应该是小学的事儿了,他原本是想着抓紧退了烧,把穆予这个大爷送走,却忘了打退烧针就意味着要在这人面前脱了裤子挨上一针。
见他似乎有些犹豫,旁边配药的医生看了他一眼:“要是烧的裤子都脱不了了,可以让你这位……朋友帮你一下。”
修齐转过头看了穆予一眼,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直锁在他身上,那张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依旧看不出在想什么。修齐低低地叹了口气,伸手推了穆予一把,小声道:“你能不能出去待会?”
穆予倒是出乎意料地配合,他瞥了那医生一眼,从口袋里摸出钱包塞到修齐手里,转身出了门。
等修齐终于扎好了针结完账手里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药从诊所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穆予正站在车位旁的树荫下吸烟,寡淡的烟雾从他口中吐出,整个人身上竟然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颓唐的感觉。
修齐怔怔地盯着那人的背影,这人素来自律,所有这些他觉得对身体没有好处又没有什么意义的东西他是不会碰的,不光他不会碰,他也不允许修齐碰。修齐到现在都记得当年因为在聚会上,他因为好奇抽了一口同学递过来的烟穆予发了多大的脾气,所以即使两个人后来分开,他也再也没有抽过一口烟。
原来有些固执随着时间也会慢慢改变。幸好,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修齐了。
修齐看着那人将手里的烟掐灭,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穆予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就看着那人逆着光向他走了过来,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很多年前,无数次的那个少年出站口朝他跑来,额头上微微沁出汗水,脸上却满是灿烂的笑意。那个画面就像是定格了一样,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无数次的在午夜梦回里出现。
而现在,他终于重新看见这张脸,却再也没办法看见那样绚烂的笑容。而眼前的这个人,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再也不属于他。
第6章
修齐走到穆予面前,面无表情,他发现穆予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奇怪,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眼底此刻竟然写着温柔,这让修齐觉得莫名的惊慌,看见对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点什么,他下意识地就抢先开口道:“钱包还你,我拿了一百块钱,明天中午你去店里找我,我还你钱,顺便请你吃饭,今天就谢谢了。”
穆予开口:“我送你……”
“不用了!”修齐迅速地出声打断,他把钱包塞到穆予手里,“这打车回去特别方便,就不麻烦你了,我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就不邀请你过去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穆予,再见。”
穆予攥紧了手里的钱包,许久,终于开口:“再见。”
修齐在心底默默地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自嘲,他在想什么,眼前这个人毕竟是穆予,他难道还指望这个人会对他死缠烂打纠缠不清吗?他们两个之间就算有一个这样的人,也只可能是自己。
而且就算是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修齐了。
他伸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了就上了车,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他从后视镜里看见穆予一直站在原地,盯着出租车的方向,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修齐一直看着那道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清楚,他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清楚穆予现在在想什么,毕竟有过那么一长段曾经,时隔多年再次跟初恋情人见面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触动。人上了年纪都会怀旧,穆予来跟他接触都是因为对青春年少的怀念,因为年少时而残存的那一丁点的好感。
可是这些终究都是表象,穿过漫长的时光,他们都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些旧时光印象越深刻,现在的他们就愈加难堪。他们现在的关系,根本不适合再多接触,毕竟他们都清楚,只要那些回忆还在,他们连一个普通的老朋友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或许是因为退烧针起了效果,修齐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也渐渐消失了,但小腿和脚上的烫伤和扁桃体发炎的痛感也随之清晰了起来。他把还躺在地上的水壶的残骸收拾了一下,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吃了药,把超市的门锁好,再一次出了门。
差点被发烧还有穆予耽误了正事儿,他今天必须去市里把自己的车开回来。毕竟这车他刚买也没多久,贷款还没还完。劈腿的前男友开着车,自己每个月给还贷这种事怎么听都有点惨。
过了晌午,太阳比之前还要热情,修齐用帽檐遮住脸,耳朵里塞着耳机,痛苦万分地躲在公交站牌后面等车。他觉得他也算对得起朱磊了,毕竟他一个死宅,连着两天都因为他忍受着炽热的阳光出门。
幸好终于特么的分手了。修齐在心底暗暗地发誓,今天拿回车之后,他要老实地执行他死宅的人设,绝对不会再出门挑战酷暑的权威。
他并不想再跟朱磊有过多的接触,也不想为了一台车子跟前男友牵扯不清,幸好他有备用钥匙,又幸好他知道朱磊的公司在哪,趁着他工作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把车开走,朱磊就算脸皮再厚,应该也不至于再来要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车子。
在绕来绕去的公交车上坐了半个多小时,修齐终于到了目的地。他在一片写字楼下转了一大圈,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车,他呼了一口气,开了车锁,拉开驾驶位的车门,登时被暴晒一上午的车里的热浪逼着向后退了两步。
夏天可真特么的烦。
修齐无可奈何地把车窗全部降下,又开了空调,蹲在车门的阴影下等着车里降温。
一道高大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罩住,修齐抬起头,看见了朱磊逆着光的脸,他在心底骂了一句脏话,慢慢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跟朱磊对视。
“修齐,你在这儿干什么?”朱磊蹙着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