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好提前一天来了，顾卿当下就把剧场当家，除了吃饭，啥都不干，光练琴了。这下，急死了老秦，倒是葛师父，很是欣慰，吃了饭不时还在旁边指导几下。
顾卿笑眯眯地，越来越得心应手，心情也很好。闭目快弹的时候，惊到了一旁的交流人员，于是大家又围着顾卿热火朝天地讨论起哪个音在哪里出现比较好，饭都不要吃了。
老秦皱眉，顾昱章在两天前就叮嘱他千万照顾好顾卿的一应饮食安全。
现在看来，安全倒是没问题，饮食就……
老秦很愁。
一边又想着顾昱章怎么不来，最近这兄弟俩之间气氛总有些不对。顾昱章关心则乱，但就不出现，顾卿愣是一个月没在嘴边问起他哥。
老秦摇摇头，想起今天早上顾昱章的欲言又止，也是奇了怪了，天天在报纸上威风八面的一个人，到了自家弟弟身上，支支吾吾，犹豫不决，他不就随口问了下来不来看顾卿演出嘛，要是来，老秦接下来就会问要不要去机场接他直接到剧院。
结果……
来不来最终被一句“再说吧”打发了。
老秦啧啧称奇，顾昱章可是第一次在顾卿的事上说“再说吧”。
第43章
顾昱章一身黑色大衣，靠在椅背上，独自坐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只被一束光投射的顾卿，看着他自如上台，鞠躬，落座，微微舒了口气。
顾卿一直这样。
不说话的时候，即使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是可以感受得到那份笑意的，温良无害的亲近感，没什么压力。亲近的时候，就像一只驯鹿，能软到你心尖。
个人独奏，现在是第一首。
顾卿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左手还搁在膝盖上，右手轻抬，一顿，简单的一个音空灵露出，停顿一两秒后，左手重复，整个人稍稍弯了身，剪裁得体的白色礼服，舞台空旷，只留了顾卿一人的打光，现场明明坐满了人，现在却好像整个剧场里就只有这一人一琴。
顾昱章看不清顾卿的表情，但想到以前他笑着拉着自己听琴的样子——现在……
他也不知道了。
顾卿进入状态很快。
葛师父跟他说，音乐可以有一个谱子，也可以有无数个谱子。
弹琴的时候，觉得自己可以掌握很多东西。比如琴键，曲调，气氛，还有在场人的感情。
顾卿稍稍垂头，余光瞥到台下黑乌乌的人群，扫了一圈后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这种时候还是应该专心。
顾昱章听到一半的时候起身走了出去。
原本站在幕后看着场下观众情绪的葛师父一眼就看到了，正要叫身边的助手去留人，一个低头抬头间，顾昱章的身影就隐没在黑暗里了。
顾卿下台的时候，葛师父朝他点了点头，说：“二三首都挺出彩的，第一首开始的那小节你倒把我吓了一跳，我老头子了，下次别这么吓你师父啊。”
顾卿笑了笑，一边脱下了外套，他都出了一身汗，一边点了点头说：“嗯，不会了。”
葛师父看着自家徒弟俊俏的眉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往后看了看剧场里的人，疑惑地说：“你那个当大官的哥哥来了吧……”
顾卿猛地抬头。
“不应该啊，可能我老花了，明明看见你哥站了起来的。”葛师父断断续续地说着，看着顾卿低头不语，情绪上有些低落的样子，以为是累了，便安慰道：“你有好几个同学都来了，刚刚偷偷摸到后面和我说，说什么一定要庆祝庆祝你演出呢。我反正是参与不了你们年轻人喽，你从后门出去就看到了，记得早点回来啊。”
顾卿眉开眼笑，他是一早就知道的，便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今天省里下着小雨。
顾昱章没有打伞，车停在了距离省剧场有些远的街边，慢慢朝那里走过去的时候，顾昱章右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烟，还未点上，衔在嘴边的时候，顾昱章眯眼，烟草有的时候镇静的作用大过上瘾。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很少，雨并不大，看起来有停歇的趋势。雨丝断断续续，那一点星红在指尖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倔强地凝视着顾昱章垂下的黑眸，猛地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原本被清凉的雨气浸润得喉咙口这个时候被刺激地连连咳嗽，一声声，似乎要把肺咳出来，窒涩的苦烟味伴随着丝丝缕缕地血腥味，在口腔里你争我夺，不相上下。
顾昱章突然之间有些疲惫，蹲下了身，大衣衣摆浸入水潭里，颜色渐深，顾昱章只是看着，面无表情。
“哥……”
声音有些怯懦，顾昱章低头咳得厉害，他这段时间的失眠也更加严重了。
持续的疲惫感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只是——浸透了雨水的衣摆被一只手拾起，手指长而白，是极适合弹琴的手。
“都湿了……”
顾昱章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定住了，并没有抬头。
“湿就湿吧。”
顾卿的手被顾昱章的大掌包裹，“别弄脏了你的手”。
第44章
掌心里的手凉凉的，弹琴弹久了就是会这样。相反，顾昱章的手心却很热。
顾卿抿着唇，垂眸看着，顾昱章固执地抓着自己的手，热度传递，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顾卿！”
隔了一条街的同学正要往这里走过来，这个时候正好是红灯。
顾昱章紧了紧手，便松开了，“去吧，让朋友等不好”。顾卿看着突然被松开的手，细末一般的雨丝打上手背，沿着指缝蜿蜒。
顾卿收回了手，站了起来，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的顾昱章，不远处，顾昱章的车在雨雾里静静停滞，顾卿开口踌躇：“那我走了，哥……开车小心。”
顾昱章点了点头，朝顾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
顾卿和同学会合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笑得也有些慢吞吞，走过街角的一瞬间转头再看顾昱章，记忆里的顾昱章从来不是这样的，有些脆弱，有些……让人心疼。他应该是那个不动声色间就给人以无限压迫的顾省。
不应该是这样。
顾卿不再看，跟上了大部队。
顾昱章看着烟灰掉落在水潭里，散了开来，灰暗无气，指间的烟被雨雾浸得发软，高档的烟草丝挣扎出了潮湿的纸卷在这个晦暗阴雨的街巷里呈现出一股颓败的无力感。
起身，顾昱章朝着车走去，脚下似乎有些沉重，不耐烦突然侵袭，顾昱章抬手猝然击上湿漉漉，透着砖红色的墙壁，十指连心，漫上关节的疼痛直白无比，被雨蒙得有些发昏的头总算清醒了些。
不远处一声惊呼。
顾昱章按了按眉心，他怎么又听到了阿卿的声音。
踢踢踏踏的踩水声，右手臂突然被一阵温凉扶住，顾昱章有些僵硬，目光却依旧直视前方——他不是走了吗。
“哥……”
顾卿都快哭了，他到底想干嘛。走到一半，让同学先走，自己到底是不放心，咳得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医院。结果，这人不仅不去医院，还不把自己的手当回事。
顾卿心里快要被烦死了，这人怎么这么烦人！
顾卿执拗地拉着顾昱章去车上，顾昱章低头看着顾卿发红的鼻尖，有些心疼，“哥没事儿，你回去吧，别让同学等，你今天可是主角”。想摸摸顾卿柔软的头发，左手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顾卿一味埋头拉着顾昱章走，不理。
顾昱章看他像一只倔强的小鹿，只顾顶着角，笑了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怕自己又说不好话，就由着他去了。
顾卿直接把顾昱章塞进了后车座，“砰”地关了门，又跑到前面去拿小药箱，顾昱章全程默默微笑，顾卿看都不想看，烦死了！
顾卿蹲在座位前，把顾昱章的手小心拿来，上面还有些沙砾，已经不流血了，但是凝固的血渍在手上蜿蜒出丝丝暗红褐色，斑斑驳驳，顾卿抽了抽鼻子，他实在搞不懂，也不想搞懂，着手清理的时候，动作却轻柔异常。
“什么时候学会的包扎？”
学校里有专门的课好不好，你难道没上过高中吗。顾卿低头专注，没理。
顾昱章无所谓，“累不累，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啊”。
累死了，就你，又累又烦！顾卿抿了抿嘴唇，不理。
顾昱章看着顾卿的小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怕突然间就失去了面前这个一心一意的人，顿了顿，也不嫌尴尬，顾昱章再接再厉：“要不哥自个儿弄吧，你同学……”
话音止于顾卿猛地抬起头的怒目而视。
顾昱章终于知趣闭嘴。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顾卿一个起身，倒忘了是在车里，头直接撞上了车顶。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就是有些疼，顾卿皱了皱眉，摸着头发愣。
顾昱章却吓得不轻，直接把人抱到了腿上，用没包扎的那只手轻轻揉着，嘴里还哄着：“阿卿不痛，乖。”
顾卿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顾昱章这是把自己当五岁的小孩哄。
可是，顾昱章话语里的紧张，放在自己头顶的手严严实实，顾卿突然就委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