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电视上还会播放些，但是顾卿到后来就懒得看了，电视上的那个人，永远面无表情，就算是笑，也是客气得不行，隔着屏幕，顾卿都感受得到那种疏离。
这个时候的顾卿，敏感到脆弱，脆弱到倔强，但是性格又温顺，对长辈永远温和笑着答应，是长辈眼里最懂事的孩子。
等到这么一路乱七八糟瞎想完了，学校也到了。
好几个女生看到顾卿推着车进校门，笑着招手打招呼，顾卿抬起那个没有拿早点的手，也笑了笑。
不远处，顾昱章抬手搁在车窗上，看着那个白衫在几个五颜六色里一起进了校门。
烟点上的时候，晨风雾霭，顾昱章闭眼按额，几年了？他也记不清了。
第31章
顾昱章到宁上祖宅的时候，顾老爷子的医疗车队刚刚进了顾家大门。
顾昱章关上车门，斜靠着，猛吸了几口烟，零星的烟烬在指尖奄奄一息，好一会，嗓子里那股沉闷的感觉才硬生生被压下了些许。
顾昱章进门。
一整套先进设备，器械微尘不染，可是对于病床上那个老人来说，早已没了丝毫作用。
顾昱章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自己父亲坐在床边一声不响，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爸。”
“嗯……啊，昱章，回来了？”像是突然被吵醒了，顾父有一瞬间的恍惚，过了好一会眼神才聚焦到自己儿子身上。
顾昱章转头不再看，“嗯，回来了，爷爷怎么样了”。
顾父点了点头，像是没听见儿子后半句似的，“怎么不叫老秦去机场接你，省里开过来得几个钟头吧……”
顾昱章走到顾父身前，蹲下，抬头，目光坚定：“爸，没事的。”
顾父一下老了很多，眼眶也红了。
“我还是欠考虑。陈渚北……咬得太紧，你的事这次怕是……”顾父突然之间像是没了主意，抬头惶惶然。
顾昱章叹息，站起身来，走到茶几前给顾父倒了一杯热水，茶水滚烫，在杯子里沉浮翻滚，“等爷爷醒了再说吧”。
顾父接过茶杯，点了点头，看着病床上脸色灰暗的顾老爷子，再次陷入了沉默。
临近傍晚的时候，顾老爷子有了几分意识，看着自己愧疚的儿子，原本的气在心头转了几转，出了口，也只安慰地拍了拍儿子放在自己手上的手背。
“原忠还是太老实……”
顾父哽咽。
后来，顾昱章直接被叫进了房间。
“你父亲这次做得……太着急了。”
顾昱章看着顾老爷子灰败的脸并没有回答。
老爷子呼吸急促了起来，“陈家一直等着这一天。就等着顾家自己把自己放油锅上烹！”
“爷爷……”顾昱章上前调整了下仪器，拉住了顾老爷子干枯的手。
“我进不进省不重要，目前就算我们赔了，那也不要紧，爷爷，这种时候，顾家经历过不止一次。”
顾昱章很平静，面容不变。
顾老爷子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当顾昱章以为顾老爷子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病榻上的老人猛地抓紧了顾昱章放在床边的手，“我就怕我走了你爸怎么办。他本就不适合这个，当初要不是我拿娶你妈妈做条件，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沉到这里面去。可是，要不是我在上面看着……说到头，还是我的错——”突然，头一转，眼睛直直地看向顾昱章，那一刻，顾昱章以为自己的爷爷又回到了那个德高望重的位置上。
“无论如何，你这次必须进省！”
“爷爷。”顾昱章一愣，担忧地看着顾老爷子。
“京里不用担心，王家，老何，回来之前我都打好招呼了，许甫道那里……”顾老爷子冷笑了声，“白明的事你做得不错，他现在估计都觉得身边没什么可信，可用的人吧。”
“呵，等着吧，我一死，那些人也别想得到什么！”顾老爷子陷入了一种堂皇的境地，眼神有些飘忽，顾昱章按铃叫来了周医生，整个房间又是一阵杂乱。
等到一切都安定，整个房间里也只闻仪器的滴答声。
顾卿今天放学晚了些，等到骑车进顾家大宅的时候，天边就只剩一抹暗辉。
沉沉暮暮，空气里有股潮湿的芳草气。
秦叔在门口等了有一会了，见顾卿推车进来，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屋子里坐着的那位已经问了三次了。
这下总算。
顾卿笑着招了招手，“秦叔！”
“唉！快进去吧，饭早就做好了。”
顾卿眨了眨眼，冲秦叔一笑，单肩背着书包就进了大门。
顾昱章手上拿着一份今天下午京里送来的文函，等着人，耐着性子还没等看第三遍，就听见门口“哐当”一声，抬头，顾卿一脸木然，脚边的书包拉链没拉好，里面的书本都散了出来。
顾昱章笑了笑，放下了手边的文件，“怎么，看到连人都不会叫了？”
顾卿还是就这么看着顾昱章，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过了会，低下了头。
顾昱章心里一紧，忙起身走了过去，单膝跪在顾卿身边，给他拾起散落一地书本。
顾卿有一瞬间的紧绷。
顾昱章心疼得不行，伸手抬起顾卿低下的脑袋，“先去吃饭好不好？”
顾卿看着顾昱章的眼，点了点头。
第32章
顾父没有下来吃饭，只是吩咐待会把饭端上楼，顾母不放心，也上楼陪着顾父。
这下饭桌上就只剩两个人了。
顾卿像是又回到了五六岁的时候，吃饭磨得不行，一粒米恨不得掰成两半咽下去。
何婶做了鲜鱼汤，顾昱章有些事即使过了很多年做起来还是驾轻就熟，给剃了鱼刺后，顺理成章地送到了顾卿的碗里。
何婶站在一旁眉开眼笑。
顾卿没什么表示。基本上顾昱章放什么进碗里，顾卿就若无其事地塞嘴里。
顾昱章好笑，看着身边这个小家伙吃到后面越来越费劲，腮帮子鼓鼓的，便也不再给他塞了。
顾卿松了一口气，忍住转头看顾昱章的冲动，一门心思扑在面前的碗里。
不过顾卿还是太瘦了，顾昱章放下碗筷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
好不容易等到顾卿磨完，顾昱章已经去阳台接第三个电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等顾昱章放下电话，回身找那个身影的时候，顾卿早就没影了。
顾昱章会心一笑，觉得有些事还是慢慢来比较好。但是突然就很怀念以前那个一看到自己就扑上来的小孩。
顾昱章知道顾卿在怪自己，但是他很有耐心。
顾昱章眼神示意何婶，何婶笑着说：“刚刚才吃完。这孩子，第一次吃饭这么慢！现在估计上楼写作业了吧，现在的老师也真是的，天天一大堆作业放下来……”何婶絮絮叨叨地收了碗筷进了厨房。
房门是关着的。
顾昱章站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阿卿，是我”。
好久没有动静，就在顾昱章没了耐心要直接开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也就只是开了而已。
顾昱章好笑地摇了摇头，他的阿卿脾气还挺大。
顾卿坐在电脑前跟着视频里的外教练习口语，一个个发音字正腔圆的，顾昱章进来了也不打扰，靠墙随意拿了一本书就这么翻了两下。
顾卿跟读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索性关了不再看，直接埋了头趴在了桌上。
顾昱章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顾卿的心思和他不一样。
顾昱章心思缜密，顾卿却是心思敏感，很多时候的顾昱章更像一个政客或一个商人，等着对方自动暴露弱点，放下筹码。顾卿则不是，他更多的时候则在揣摩，遇到瓶颈也只会自己一条道往里走，完全不管其他的可能，这样的性格与其说是天生的，还不如说是后天养成的。
顾昱章走到顾卿身后，弯腰轻轻放下书，下一刻将顾卿直接收拢进了怀里。
顾卿一僵，等明白过来就是剧烈的挣扎。
顾昱章怎么可能放手。
低头于顾卿的耳边，顾昱章轻声抚慰，嗓音温柔到极致，还带着连顾昱章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几分忐忑：“阿卿乖，是哥哥不对。哥哥不该不理阿卿——”
小声的啜泣就是这个时候传到了顾昱章的耳朵里。顾昱章一下就慌了，蹲下身，拉正顾卿面朝着自己，可是顾卿就是不愿意抬头，细碎的水渍滴落在顾昱章的手背上，哭声脆弱不堪，顾昱章一下也红了眼。
“你原来是不是、不想回来的。”
顾昱章知道“原来”是什么，刚想说话，就看到顾卿抬头，一脸的泪痕，原本记忆里那个黑白分明的眸子，现在也红得不行，泪水蕴满了眼眶，只一眨，就落了下来，砸得顾昱章心生疼。
“我……”顾昱章一下子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原本出口顺理成章的话，在看到顾卿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后，全都作废。
长而秀气的眼睫上沾了泪水，顾昱章心疼地抬手想要去擦，顾卿看到顾昱章朝自己面前伸来的手，便惊慌地闭上了眼，眼睫颤抖如幼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