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口,两个丫头争相打起帘子,往里面说:“琏二爷和东府里小蓉大爷来了。”
胤禩进去后,看见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妇人歪躺在一张美人榻上,身边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有的手里拿着美人锤,有的端着痰盒,有的拿着蝇帚子,那个自己的媳妇——二奶奶正坐在下首连说带笑地说着什么。
胤禩走上前,和蓉哥儿一起恭恭敬敬地给老妇人行了礼,说:
“琏儿给祖母请安。”
“蓉儿给曾祖母请安。”
老妇人坐起身来,慈和地笑着,说:“琏儿可是大好了?看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我原就说你是个有福的,凭是什么大灾大难都能逢凶化吉。可是应了我这话?哦,对了,你一会儿去看看你父母亲,叫他们也别担忧。另外,你生这一场病,你叔叔婶婶也惦记得紧,二太太还专门为你吃斋念佛,在庙里许了愿心的,你这一好了,也顺道去感谢感谢。”
胤禩都一一答应着。
老太太又看着二奶奶笑,说:“也得好生谢谢你媳妇儿,这段时间,倒叫她忙里又忙外,又担忧着你的病,累得都瘦了,可怜一张脸越发尖了。”
二奶奶扬唇一笑,说:“那还不是该的?‘内人’就该行‘内人’的事!怕就怕二爷这病一好了,还把我这‘内人’看做是‘外人’一般!”
胤禩的微笑凝结在唇角:这女人是故意用“内人”和“外人”的多层意思含沙射影地讥诮于他?
老太太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说:“什么‘内人’‘外人’的!好你个猴儿!说话也不积德,当着我的面就打趣起你家的爷们来!”
二奶奶笑道:“我是想着老太太才刚吃了那么大一个核桃酥下去,过两个时辰却又要吃午饭,怕老太太积了食不消化,才刻意说个笑话儿,老太太笑了,肚子这么一运作,等会儿午饭就是多吃些也无妨了。”
老太太又叹又笑,说:“倒是难为你想得周到。琏儿,你这媳妇一片孝心,真是难得啊。就是刚才她说的什么‘外人’的话,也不是凭空捏造,你呢,原是有些行得不正,今后还是要检点一点,别叫你媳妇怨愤。你看在你媳妇儿辛苦操持这一大家子,还要时不时讨好我这老婆子的份上,也要对她好!”
胤禩心里说不上什么个滋味:这媳妇是灵巧会来事,可是这样居然越过自家爷们的次序去逞强,也太过了点吧。胤禩再看向二奶奶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冷冷的审视意味。
胤禩在前世里常常为人诟病,被讥讽为“妻管严”,怕老婆的男人。实际上,胤禩是觉得做大事的人老和女人较量个什么劲嘛?女人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高兴就不理她们,高兴了就哄一哄,再说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那正妻郭络罗氏出身名门,性格骄矜,不过倒是处处以夫为纲,最后也没落个好下场,堪为可叹可悲。
不过,面前这个二奶奶不似寻常女子,颇有些先朝女皇武则天之风,热衷权势。武则天在心魔的驱使之下,连自己的女儿儿子都不放过。这女人也颇有些恃才自专、当仁不让的行事之风,恐怕就是夫妻之间,也少不了算计呢。想到这女人是自己朝夕相对的枕边人,胤禩略有些头大。
老太太又招手说:“来,凤丫头,今天中午你们小两口陪着我一起吃饭,省得说我光疼宝玉就不疼你们了。”
胤禩心里泪流,总算知道媳妇叫啥名了,喊她“凤儿”应该可以吧。
凤丫头巧笑着说:“二爷才刚吃了早饭,这会子就开始等午饭不是太无聊了吗?倒不如让二爷先去大老爷二老爷那边转一圈,叫老爷太太们知道二爷身子好了也好一块儿欢喜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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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2013年了,祝看文的童鞋们新年快乐啊。我觉得八爷是谋定而后动的稳健性格,所以,在他搞清楚状况之前,他会好好地收着自己的利爪的。嘤嘤嘤,情节推进得比较缓慢,不过后面会很快展露峥嵘的。╭(╯3╰)╮
第 6 章
老太太准了,胤禩便要出门去,那贾蓉连忙拽他衣角示意。胤禩醒悟过来,对凤姐儿说:“哦,对了,蓉哥儿今天来不光为了看老太太,还有一桩事要和你说。蓉哥儿你自己说吧,我有事先走一步。”
贾蓉还在和胤禩使眼色,意思是要他帮忙开口说借炕屏儿的事情,想必凤姐儿会给丈夫面子,却见胤禩没事人一般,满面春风地和老太太告罪了一声就丢下自己抬腿走了,贾蓉不禁心里暗自叫苦。
凤姐儿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贾蓉,说:“好你个蓉哥儿,你打我的东西的主意,却不来和我说,私下去你叔叔那里打擂台!”
贾蓉连忙解释说:“这不是婶婶不在家,我才和叔叔说的吗?在侄儿看来,叔叔和婶婶都是一样的疼侄儿,不拘和谁说都是一样的。”
贾蓉一脸巴结赔笑的模样给凤姐赔罪,最后还是贾母看不过,才打圆场说:“蓉哥儿确是不对,借个东西还要背着你婶婶,难道你婶婶是那等小气的人?一家子骨肉,倒是闹得生分了。凤丫头也别生气了,到底是小辈,做事情难免顾前不顾后的,你做婶婶的人就多担待一点。”凤姐儿这才作罢。
幸好胤禩已经抬腿走了,不然,这别别扭扭的一幕落在他眼里,难免要招来他的不悦。不管怎么说,贾蓉虽然是族中的侄儿、小辈,到底是成年男子,凤姐儿就算是有什么事体,这般行事,究竟不妥当,于她自己的名节有碍,于如今背了丈夫之名的胤禩亦是有碍声名。
这边胤禩出了贾母的房门,在小厮的引领下一路往他现在的父亲的住所走去。
胤禩貌若不经心地问那小厮:“你叫什么?爷生了一场病,好像记性都不太好了似地,分不清你们几个谁叫什么了。”
那小厮先是呆了一呆,马上伶俐地接口说:“回爷的话,小的叫兴儿。二爷成天大事小事忙不完,累得都生病了。小的们几个的名字就不劳爷费心来记了,爷想不起了随时问都行。”
胤禩赞了一句说:“好小子!算你明白事理。”
胤禩便问兴儿:“爷这一向病着,没法子护着你们。你们……受奶奶的责罚没有?”这一句话说得极贴心极不落忍似地。
胤禩观察着他那尊妻的行为举止,觉得她很有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便试探一下兴儿,同时表露拉拢示好之意。
兴儿果然大倒苦水说:“爷您太好了,病着还挂念着小的们几个有没有挨打!不过爷您放心,就算受奶奶的责罚,小的们也万不敢将爷在外面玩的事情和奶奶说一个字!那日,奶奶非要逼着我们说出来爷和东府里的珍大爷、还有小蓉大爷一起,都去了哪些地方玩儿,有没有结识混账女人之类的,小的们不说,奶奶就罚我们一帮子人都膝盖下面垫着碎瓷片子跪在小院子后面跪了一下午,最后叫我们起来的时候,好些人都站不起来了呀,膝盖上满是血。”想起那日的情景,兴儿不禁抹起了眼泪。
胤禩不禁有些咋舌,他早就猜到这二奶奶厉害,没想到这般善嫉,又这般狠毒!
胤禩便说:“行了!男子汉大丈夫,谁为这等事哭?叫人家看见笑话你。爷知道你们几个忠心,改天赏你们。往后还是一样勤勉忠心的好,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知道了?”
兴儿的眼泪说收就收住了,这时脸上扯出笑容来,伶伶俐俐地答了一声:“是,有爷这句话,小的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爷开口,再不推辞的。”
走了许久,直到出了西角门,又往东出了正门。胤禩回过头来看这府的正门上方的一块红底金字的大匾,上面几个大字“敕造荣国府”,心里明白了,原来他现在的这户人家,该是祖上当过国公的。自己运气不差,虽然不如上一世出身天家,却也算是有个比较显赫的身世。
只是胤禩有一点疑惑:怎么自己是住在荣国府里面,自己的父亲倒是住在府外面的?
这可真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新鲜事!
又走了一截路,在兴儿的一路指引下方进了一扇黑油大门,里面倒是别有洞天,仪门都有三重。
进入院中.,胤禩忖度这房屋院宇,虽然与那边相隔甚远,倒像是荣府中后花园隔断过来的偏院。正房厢庑游廊与那边荣府风格一致,就连山石树木都是差不多的,只是不如那边的轩峻壮丽,反而有些小巧别致的风韵。
游廊下有几个穿得妖妖娆娆的妇人,见了胤禩过来,就吃吃地笑着说:“哟,是琏二爷来了。”
胤禩有些诧异,看这几个妇人的装束,应该不是丫鬟,那想必就是他现在的父亲的小妾了。刚才的调笑之语,举止也太轻浮了点,其中还有一个娇媚的年轻妇人居然还大胆地给他抛了个眼风,一旁闲着的几个妇人瞧见了就娇笑着打趣。
全不成个体统。
胤禩从来都是微笑示人的好风度,此时却端肃了脸色,目不斜视地匆匆走过。
胤禩心想:俗话说:“瓜田不弯腰,李下不正冠”,这几个女人虽然是只是妾侍之流,算是半个奴才,到底还是父亲的枕边人,须得避嫌,不要说去理睬了,就是一个好脸色也不能给她们,免得招惹事端,带累了自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