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角斗场,海盗巢穴,博物馆,古老的庄园,神秘的酒窖……这个粗犷而优雅的国家,就像罗德家的后院。
但他最爱去的,还是美术馆。
“看这幅,《阿威农的姑娘》,毕加索1907年的作品,算是相当早期的了。啊,这幅是赝品,真的在我奶奶家。哦,看那幅,《骸骨的藏室》,毕加索1944年画的,酷吧?不过这幅也是赝品,真品在迪亚娜巴黎的公寓里。”
“罗德,你把全西班牙的美术馆都偷光了吗?”
“嘘,小声点Honey,我只断了监视摄像头,可没断馆内监听。而且我不是偷光全西班牙,我是偷光全世界好吗?”
“……你只偷毕加索的作品?”
“嗯。”
“按年龄来看……他是你祖父?”
“嘿!我可不姓毕加索啊!”
“那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毕加索的作品?为什么你的姐姐和他的孙女同名同姓?
“这个,有很多理由,很多,很多很多……而且人总得找点事来干,有事做的人生才是有盼头的,最好这件事还是很难办到的,比如,收集毕加索的作品。你知道毕加索有多少作品么?据说不少于三万件,而且大部分都在各国王宫政府或者私人收藏家手里。想集齐,可能我一生都不够用。你不觉得这样一来我一辈子都会过得很充实么?”
“……”
“呜呜,Honey你在心里嘲笑我么……?”
“没有。”李笑白扭过头……他想,我大概,是有点羡慕你吧……
虽然罗德说他不姓毕加索,不过既然他的姐姐迪亚娜是有名有姓的毕加索孙女,那么罗德大概也是与那个家族有些牵绊的。毕加索一生风流,女人无数,私生子也不少,死后留下的财产更是富可敌国。从罗德对毕加索作品的这份执着来看,恐怕关系还不一般。
李笑白决定下次离开村子的时候,去查查那个家族的事。
通常来说他不是刨根问底的人,但这次,他不太想把罗德赌上一生的执着归因在一个叫迪亚娜的女人身上。
那样的理由,会让他觉得有点失望。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失望,他懒得想。
罗德决定带他去看《格尔尼卡》*1真品的时候,显得比以前都兴奋。
“那是毕加索的杰作。”他感叹,“他不是个好人——你知道,但那幅画,绝对是杰作!只是站在那幅画前面,我就感到窒息。大概他在画的时候真的是饱含愤怒的吧……说实话,我觉得格尔尼卡比他那些昂贵的画要棒得多。”
“你喜欢那幅画?”
“我最爱那幅画。而且,它是在我出生那天被送回西班牙的,让我有种被祝福着出生的感觉……”
“罗德,你知道那画是描写被轰炸的惨状的吧?”
“反战!那是反战!我说是祝福就是祝福!”
“随便你……我们去哪里看?地下室?”
“不不,这幅画我没偷回来。”
“哦?”李笑白挑眉,这倒是罕见。
罗德笑笑,“我觉得他创作那幅画的本意应该是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所以不应该私藏起来。”
李笑白看看他,“难得你说这么正义的台词。”
“喂,我也有我的坚持啊。”
“那么我们要去索菲亚皇后博物馆么?”
“也不在那里。”罗德闭着眼睛摇摇手指,“Honey,你记住,世界上的真品都在私人手里,博物馆和美术馆里挂的,从来都是赝品。这幅画1981年被送回来之后立刻复制了三份,分别收藏在索菲亚皇后博物馆和两位民间收藏家手里,而真迹则藏在西班牙王宫藏宝室。”
“那我们要去马德里?”
“又错。”罗德得意洋洋,“刚才说了,我最爱这幅画。不仅仅因为它是毕加索最好的作品,还因为它也是我们最棒的杰作!”
“真不要脸啊……”李笑白喃喃,心里淡淡翻腾了一遍“我们”这个单词。
被嘲讽的家伙则毫不在意的继续炫耀着自己的功绩:“呐,我说了那幅画应该给大家看嘛,怎么可以让它窝在王宫逼仄的地下室?所以我们就把它偷了出来!你知道那幅画有多大吗?横向将近8米,纵向也有3米多!偷画的大忌是折叠,所以通常来说,大小超过1米的画都是很难成功搞定的,啊……我们那次真是杰作啊……”
“嗯,我们要走了么?”
“Honey……”被对方的冷淡反应打击到的罗德,嘟囔着穿上鞋,“一般人这种时候起码会好奇的问一句‘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吧?”
“哦,你们是怎么办到的。”冷淡无起伏音。
“Honey……呜呜……”
……
原来这幅毕加索的一生杰作,就被放在马拉加小镇上。
毕加索童年时住过的二楼小公寓,如今被开发为这位伟人的博物馆。
《格尔尼卡》被拉开挂在走廊的一面墙上,旁边挂的小牌子用西班牙文和英语写着简介,并标明是仿制品。
真讽刺啊,李笑白想,然后朝着画歪歪头,“就是这幅?”
“嗯……嗯?”罗德顿了顿,身体前倾,趴在玻璃镜面上死死的看了良久,“奇怪……”
“怎么了?”
“我在角落里画的小兔子不见了……”某人不死心的掏出特制玻璃举到眼前反复检查着画的左下角。
“你在世界名画上画兔子?”
李笑白忽然想到上次那幅世界第一贵的《拿烟斗的男孩》的遭遇……是啊是啊,这个人好像有在名画背后写名字的恶习!那么在毕加索的画角用特殊墨水画只兔子也就不算奇怪了……
罗德却已经没空回答他的问题,揪着那幅画的角落研究了半天,最后脸色难看的总结:“被掉包了,这幅也是赝品,靠!”
原来,这才叫讽刺啊……李笑白远目……
当天晚上,大盗先生又不死心的潜进博物馆把画从玻璃里拽出来近距离研究了一遍,终于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神偷先生偷回来的画被偷了”的惨痛现实……
更可恨的是,这幅赝品,还是罗德自己画的。
“我偷的每幅画只会画一幅赝品,顺藤摸瓜肯定抓得到调包的人。”罗德咬牙,“死也要查出来是谁干的!”
李笑白对这事没什么执着,但还是跟着大盗先生跑了一趟马德里,联络上人在日本的七重朝和威月,调查真品的去向。
但这画丢得隐秘,连耳目灵通的罗德都不知道,查起来自然无比费力。通缉下去大半个月也没有回信,倒是威月提醒罗德要小心些,最近似乎有些奇怪的人在找他。
李笑白隐约有些明了是谁在找他。
心下冰凉的同时,多少动了离开的心思。
罗德一个月来只等消息,倒也沉得住气,每天只坐在阁楼里画《格尔尼卡》,弄得李笑白每夜在梦里都闻到颜料味儿……
画的颜料只有两种,除了黑就是白。
牛代表残暴,马代表哀痛,人民是被蹂躏的,伸出的手在呼唤和平……那些不过是官方的解释。罗德翡翠色的眼睛在黑白的画前明亮的望着李笑白,“你看到了什么?”
“死亡。”
罗德轻笑,“这就是抽象画的好处,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东西。比如你跟我,看到的就截然不同。”
“是么……”李笑白淡淡点头,他想到会是这样。
“喂喂,这种时候起码好奇一下‘那你看到的是什么’吧?”罗德无奈的晃荡着画笔指着面前毫无好奇心的杀手先生。
后者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罗德,”李笑白转向他,侧脸被阁楼落地窗外的阳光晃得朦胧,“一年之内,不要离开这里……好么?”
“哇,我是知道你喜欢这里,但没想到这么喜欢!”罗德挑眉,“陪你是可以啦,不过我可从来没在什么地方待过一年啊。”
“不,我说的是,你留在这里,我走。”
罗德愣住。
……
那幅画完成的时候,威月他们传来消息,真品的下落找到了。
罗德却没有立刻动身,甚至不紧不慢的帮村里人准备着婚礼。不知道是听了李笑白的话,还是另有打算。
婚礼当天,难得回村的混小子罗德被村民灌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的围着火堆拍手跺脚,给跳舞的人们打着节拍。
小村子里,新人的婚礼就是全村的盛宴,这里没有中国式繁复的人情红包和致辞,有的只是所有人的祝福和相爱两人的浓情蜜意。流水宴过后,西班牙响板一敲,吉他声响起,啪啪几声清脆的击掌,动感的弗拉明戈就围着篝火舞起来了!
如果说斗牛士精神是西班牙民族坚毅果敢的脊背,弗拉明戈则是西班牙人体内奔腾流淌的血液。
舞到热闹处甚至新娘子也卷起雪白的婚纱来上一段!
李笑白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纯洁的白色舞得这样奔放而决绝!
最妖娆的动作,最严肃的表情,带着奇妙的韵味让人移不开视线……
给新娘伴奏的新郎是个英俊的小伙子,抱着吉他深情的凝视着自己所爱的姑娘,指下流淌出的调子忧伤又美好,让人忍不住跟着舞蹈……
村里的老人围着火堆纷纷感叹要说最好的吉他声,还是罗德里安那臭小子的最行!众人便起哄要罗德给新娘伴奏一曲当贺礼,罗德却抵死不从,宁愿连罚三大杯然后滚倒在杀手先生旁边,靠着李笑白的后背喘着气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