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的脚步明显慢了很多,似乎很不乐意来这。澄然一直看着她走进一个小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略后退两步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几幢挨的紧紧密密又破旧不堪的高楼,不敢相信这会是沈展颜住的地方。这种落后的“握手楼”他还只在新闻里见过,这里连个正经小区都不是,都是私人建筑,又暗又黑,没有电梯,采光极差,安全隐患又多,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只手臂。基本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邻居,住在这里根本毫无隐私可言。
眼见沈展颜真的进了其中一栋楼,还是一楼,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澄然暗道了声“不会吧”,觉得十分造孽。
他爸没钱的时候都知道租个干净又安全的老城区,看沈展颜穿的用的,也不像吝啬给自己花钱的人啊,怎么会住这种地方?
澄然没空细想,他绕到这栋楼的后面,找到窗户后蹲下,十分为难的给自己找了个偷听的位置。
不止沈展颜造孽,他更造孽,要跑到这里来鬼鬼祟祟。
楼之间的缝隙太窄,澄然不需要刻意屏息都能听到房子里的一举一动。沈展颜叫了声“妈”,然后是她脱掉高跟鞋的声音,应该是要回房间。
沈母“哎哟”了一声,“你又买什么了,化妆品,一天到晚就知道买化妆品,工作找到了没有!”
沈展颜叹说:“妈,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的说这个,不要催我,我自己会解决。”
门一关,那震动似乎就在澄然背后。澄然更贴近了些,心情里沾了点幸灾乐祸。
看来他背对的正是沈展颜的房间,听她几步就走完了,然后是细碎的整理东西的声音,间或两声不耐的叹息。
沈母开门冲她吼,“我不管你,那你要怎么办!工作没有,男人也没有,就知道花钱。你的钱呢,天天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爸爸风湿病又犯了,你答应给他买的仪器呢。你妈一大把年纪,还要我去工厂熬夜班……”
沈展颜一直沉默对待,看来是听的多了,只能不变应万变。
沈母骂骂咧咧的好久,都是催她找工作。连说了几分钟才突地狠道:“你还不服气,你就只能在家里瞪我,这么大年纪了,丢不丢人!你那大老板呢,结婚呢,都结到哪里去了!”
沈展颜终于回嘴,堪称平静,“他只是公司有事,都说了会结婚的。妈,你不要催我,你也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他需要时间摆平。”
沈母唾了一声,“我给你介绍了那么多你不要,偏要找一个带孩子的,你说怪谁。”
片刻后沈母又放缓了语气,谆谆善诱,“你不是说他在又搞酒店生意了吗,这种好苗子你千万别掉链子啊!女儿,你给妈争气啊!妈在外面把牛皮都给你吹出去了,说我女儿多有福气,要嫁一个千万富翁……”
“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天天都说。”
“妈能不急吗,你自己想想你多少岁了,快三十了,再不结婚真的就嫁不出去了。你可得给我抓紧他,反正你记得,礼钱不能少,要三金,车子房子都要。”她又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隐秘的兴奋的语调,“乖女儿,你制得住他吗。他比你大十岁,趁现在还来得及,你最好赶紧给他怀个孩子,不能让那拖油瓶抢了你的钱。”
第90章 体检
澄然是下了十二万分的克制力,才没把喉咙里那一声冷笑发出来。
拖油瓶!她的钱?澄然头一次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学文,否则不至于连个形容词也想不出来。
趁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澄然盘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的主角都喜欢偷听了,实在还是蛮有趣的。要是换在几个月前让他听到这番话,他可能会暴跳如雷。但是现在听来感觉就像唱大戏,只会让他想笑。
好不容易才压下胸腔里的那阵笑意,那沈母还在喋喋不休,澄然听到椅子腿拖地的刺耳声,看来她是要长谈了。
“你别给我板着脸,妈看的比你清楚,你听我的不会错。说好的尽快结婚,现在都多久了,两年了,到底还结不结!”
沈展颜不断给她吃定心丸,“妈,你放好你那颗心。我连他妈妈都见过了,结婚是迟早的事。”
沈母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催,“那到底什么时候,女儿,你不能再等了,你都是老姑娘了……”她忽地牙关一紧,恨声道:“你老实跟妈说,是不是那个拖油瓶不同意,是不是他寻死觅活的闹,才害的你结不成婚。”
又是椅子腿一蹭,刺啦刺耳,混乱急促的脚步声在走来走去,“你要是还是二十三岁,妈肯定让你慢慢找。现在不行了,再说上哪去找个条件那么好的。你不说妈也知道,现在的问题肯定就是那个拖油瓶。你那大老板不是喜欢孩子吗,你赶紧的,你也给他生一个。到时候有了小的,他还有什么心思想大的。再给他生个男孩,最好把那拖油瓶赶出去,看他还怎么欺负你!”
沈展颜似乎颇为头痛,“妈,你别把他想那么蠢……”
沈母又针锋的说了一阵,最后总结道:“你别只知道瞪我,你赶紧给我结婚,再晚了看谁还要你……还有那个拖油瓶,你不要我管,那你就自己想办法,你不是说他去广州读书了,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趁他不在,你加把劲把那大老板的心都抓过来……”
澄然正听的津津有味,那老货却又不说了,只丢了句“你自己想清楚”,就拖着难听的脚步声出去了。
门一关上,沈展颜似乎就把什么东西砸到了床上。
压抑的静默里,只听到沈展颜粗重不一的喘息感叹。她很暴躁的在摔东西,但都是往床上摔,砸在床垫上弹起一声接一声的闷重。
住在这种地方,连发脾气都是需要克制的。不然动静一大,楼上楼下包括对面都会跑来看热闹。澄然十分庆行好没住过这种地方,否则依他的性子,肯定回回招一帮人过来围观。
不过须臾,房间里又是低低的呜咽声,沈展颜似乎哭的十分伤心,不时冒出几句,“凭什么”,“都在逼我 ”,“我做错了什么”……最后喃喃的念起一个名字,“兆川,蒋兆川”……
澄然终于开始反感,忍不了都想一走了之的时候,沈展颜的脚步却往窗边走来。一靠近,澄然还当自己被发现了,幸而她只是烦躁的在窗边走来走去,不断的叹息闷吟,终于她脚下一停,过了几秒后轻轻的“喂”了一声,应该是在打电话。
跟刚才比起来,沈展颜现在开口,声音又是温柔端然,含着股热切。
长长的,带着刻意讨好的一段寒暄过去,澄然听的直犯困,等他从短暂的眩晕里回过神,沈展颜不知怎么的又在哭。她带着浓浓的哭腔,还能保持字字清晰,“我没有办法了,我求你,再帮我一次……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说的吗,我一直不敢面对,可她说的就是事实。你知道我多少岁了,我不能再等了……七年了,从第一次见他我就喜欢他,我愿意等他七年,可是现在,我真的等不起了……”
“不,不是他的责任,他没有推脱。对,他爱我,结婚也是他提出来的,可是,可是蒋澄然一直不同意,所以他也只能等……你不要怪他,他也没有办法,你是心理咨询师,你也知道他那个年纪的孩子都会做出什么……对,我见过蒋澄然,他太小了,被兆川宠坏了,也太冲动。对我动手没什么,孩子打人能有多疼,但他也是因为从小没有妈妈,我理解他对我的排斥,我不会怪他……”
“怪我自己,我就是爱上了一个溺爱儿子的男人。我一直在等啊,我以为总有一天澄然会接受我……兆川太宠他了,所以才一直没有松口。”
这回怕是触了心伤,沈展颜哭的越发伤心,悲婉的让人听了就觉得不忍,“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之前提的,你再帮我一次,就这一次,以后再怎么样我也认了……对不起,都是我的责任,要你违背医德,我不想逼你……”她反复的哭诉,申求,把伤口撕了见人,“我连工作也没有了,我一步步走上去的心血只能放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他还是孩子,我不会怪他。我只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我再等下去,我真的就等不到我自己的家庭了。”
“你是他的医生,他信任你,何况你又经常电话问候他。不会的,只要,只要你表现的平常一点,他不会起疑的。而且,对,现在非典的影响还没有消,你建议他去做一个全身体检,然后再引导他做体液常规检查,只要拿到他的……”沈展颜似乎捂着嘴,吐出一个最轻的词,“他太小心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爱他,我也想要有自己的孩子……”
她的伤心欲绝似乎是起了效果,澄然明显能听到她口气中的放松,“好好,谢谢你,我欠你的……上一次也是你给我的地址,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会记得……”
天色慢慢的蒙上一层灰,澄然的手机屏幕一亮,显示是蒋兆川的来电。
澄然反手把手机握在袋中,听到沈展颜用近乎悲痛的,永失所爱的黏糊感说最后一句,“我对不起你,如果,如果没有兆川的话,我可能……”话留一线,就没有了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