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那沉甸甸的行李袋,就知道田老太这次是有备而来。
“奶奶。”澄然斟酌了一会,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奶奶你年纪大了,应该在家享清福。”
田老太皮笑肉不笑的,话中微露锋芒,“你看现在房也买了,日子要越过越好了,可家里只有你们两个人,让我怎么放的下心。”她摸了摸套在枯瘦腕上的金镯,意味深长道:“看着你们都是孤零零的,还怎么享清福。”
澄然眉心一蹙,几乎心头冒火,他就知道田老太是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的。一等蒋兆川稳定下来,她就急着要给他物色新对象了。何况现在他爸初露锋芒,年纪也不大,就算不经人介绍,想找人谈恋爱,想再婚,都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蒋兆川,心里头又酸又恼。以前他那么排斥,现在却能理解。蒋兆川在感情方面完全是空白的,他是丧偶多年的单身爸爸,无论找谁来填补这份空白,无论他找谁谈恋爱结婚,都不影响他在情感中的道德。
他是父亲,可他也有权利享受爱情。
可就是因为理解了,才让他觉得更加愤懑。他宁愿跟以前一样,只要为自己考虑,只知道不愿意他爸再婚,不愿意有别的女人加入。这样他吵他闹他都能理直气壮,哪像现在,连拒绝的心思都不能再那么纯粹。
他不想蒋兆川再婚,两种心思里,都不想。
澄然咬了咬拇指,满心忐忑。蒋兆川把他的手拉下来,责道:“多大了,不知道手上有细菌。”
蒋兆川拍拍澄然的手,那样子似乎是在让他安心,口气不咸不淡,“妈要住就住吧,爸呢,没跟你一起来?他一个人在家,谁来照顾他?”
田老太脸色一僵,“你说你!”
澄然就看着田老太把她的行李一样样的填满这个房子,自然不可能让老人家住杂物间,只能把澄然的房间空出来让田老太住,他继续和蒋兆川住一起。从某个方面来说,还算是成全了他。
虽是这么想,但是看到蒋兆川特意为他买的那一堆毛绒玩具全被堆到了杂物房,澄然心里还是老大的不痛快。这点还是和上辈子相同,他排斥其他人进入他的生活,亲疏都一样。
幸好他很快就开学了,蒋兆川也一头闷在新公司上。田老太每天都会把房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做好饭等父子俩回来,时不时的嘘寒问暖。一段时间里的确让蒋兆川轻松了不少。只是田老太口味重,她做的饭澄然总是吃不惯。他正在长身体,吃少了晚上就饿。艰难的忍了一个月,蒋兆川注意到了,每天晚上都会给澄然开个小灶,重新给他做一份。而田老太也终于发现,无论蒋兆川多忙,多晚回来,都要自己下厨煮点东西。她本以为那是蒋兆川做给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都是做给澄然吃,心里顿时就生了几分不快。
是嫌她做的东西不好吃,还是不愿意吃?
而接着,蒋兆川每天都会往家里带一堆零食,花里胡哨的包装上全是外国字,老太太看也看不懂,一味的追问价格,蒋兆川只是轻描淡写,那是他们公司的产品。
蒋兆川现在做的是进口零食的买卖,家里的巧克力、糖果、果汁、麦片,就没少过。后来又弄了一种荷兰的营养奶粉回来,督促着澄然每天都喝。
田老天看在眼里,又是满心堵塞。她不懂蒋兆川说的什么营养补充,只知道奶粉这东西根本就是婴儿喝的。澄然都多大了,蒋兆川还把他当小孩宠?尤其蒋兆川每天带给澄然的零食越多,她就越不舒坦。虽然是自己公司的东西,可照这个速度,还怎么赚钱,都给吃空了才对!
她真没想到蒋兆川会这么宠儿子,在蒋兆川那油盐不进,她只能转而从澄然那钻空子,头几天会说:“然然,你看你爸爸多辛苦啊,又要赚钱,还要照顾你,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爸爸。”
澄然自然满口说好。
后来田老太又说:“你看这家里没个女人怎么行,真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过的,东西也不好好摆。”边说还边夸张的活动胳膊,捶捶腰,“奶奶都老了,还能照顾你们几年!哎,等我走了你爸爸可怎么办啊,每天回来连顿热饭都吃不了!”
尽管蒋兆川会做饭,而且厨艺比她还好。
田老太如常抱怨了一通,见澄然还是默默的坐在桌边喝牛奶,忍不住道:“你作业做完了吗,来帮奶奶择菜。”
澄然随口,“我不会。”
“那你会不会吃!”田老太照样没好气,“过来削个黄瓜,这么大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不会。”
澄然面无表情的走进厨房,拿起一根黄瓜就开始削皮。田老天大概是在两头都碰了钉子,时间长了,完全没有了刚来时的客客气气,现在的牢骚更多,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澄然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尊老爱幼”,然后一刀削皮。
田老太又喊起来啊,“啊,你一刀把肉都削光了,还怎么吃!”
澄然把刀一放,田老太却不让他走,非要他看着自己是怎么做的,又喋喋怎么做才对。
不夸张的说,澄然上辈子可能连件衣服都没洗过,没人做饭他也会叫外卖。他现在长到十一岁,除了会主动去帮忙,蒋兆川也从不让他做事。以前没人管,而现在养尊处优的后果就是让田老太百般看不顺眼,总要找点事给他做做才好。
澄然还在忍受着田老太的魔音穿耳,大门一开,是蒋兆川夹着公文包回来了。
他刚走到客厅就听到田老太在说她当年四点多起床去菜市场摆摊的事,他皱眉走到厨房里,就看到一段坑坑洼洼的黄瓜,打断了田老太的说教,“行了,他哪会做这个!”
他把公文包递给澄然,“宝宝,帮爸爸放房间去。”
澄然抱了公文包就走,还听到田老太的埋怨,“你就会惯着他,早晚要惯出事来!”
只能假装自己听不到,澄然把房门一关,在墙角放零食的地方随手摸了一包果冻就吃。片刻后是蒋兆川的声音,“宝宝,不要在床上吃零食。”
他把门关上,坐到澄然身边,问道:“生气了?”
“没。”
蒋兆川摸摸他的头,“奶奶是啰嗦了点,再过几天她就会回去了。”
澄然闷头没理他,隔了一会蒋兆川又说:“这么生气,连爸爸都不理了。”
“我没生气。”澄然盯着他,“奶奶不会走,不等你结婚她才不会走。”
蒋兆川脸色一暗,“不要乱说。”
澄然扭过身子去往嘴里塞东西,“你最近最好要忙一点,一定要忙一点,别让她找到机会让你相亲。”
房里没开灯,蒋兆川看着澄然透着固执的背影,只能叹口气。
田老太的确是操心着蒋兆川的婚姻大事,她实在不能不急,她打心眼里的认为一个家里必须要一个女人。男人为天,烧洗才是女人的职责,男人必须要有个女人照顾才行。尤其蒋兆川年轻的时候就错过一次了,要再婚,一定要她把关。
澄然的出生在她看来就是个抹不去的污点,她一心想让蒋兆川再找一个身家清白,也举止清白的女人。田老太旁敲侧击过几次,可看蒋兆川却一点这方面的心思也没有,愁的真是连睡都睡不好。她本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直到有一天在收拾房间的时候看到了蒋兆川的账本。
藏在抽屉里的黑色的硬壳本密密麻麻的记录了家里每天的开销,田老太在管账这方面是一把好手,她操劳了一辈子,对金钱的掌控欲一点也不输给蒋兆川,母子在这方面是异常的同气连枝。但唯有一样,是蒋兆川舍得花钱,而田老太是除非十万火急,否则就是能省则省。
她花了半天的时间把自从她来的这小半年的开销都算了一遍,结果差点没惊出心脏病。算来三个人的伙食,水电开销和生活所需,一个月差不多两三千左右。蒋兆川再买买行头,请人吃饭应酬,这笔花费就有些多,甚至过万,老太太只能心痛的想这是做生意的必须,再心疼也只能忍了。真正让她心悸的是澄然的那一项开支。
她一早怀疑过蒋兆川带回来的那些零食其实都是花钱买的,一对账本,那些零食,玩具,还有各种营养品,一笔一笔,全是触目惊心的数字。还有每个月要买衣服买书,每个礼拜要带他吃一次洋快餐。米要吃进口的香米,衣服要穿亲肤的,一双运动鞋就要近千。最让她不懂的是煮奶茶的花销,茶包都要用什么英国的,印度的,牛奶还必须要鲜牛奶。光澄然一个人,平均一个月就要花七千多。
田老太算的两眼金星,大气不出,差点没头朝下一头栽。她气的抓起账本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深切的觉得这父子俩,不对,蒋澄然简直就是个烧钱机器。几乎就没有澄然不能吃的,只有他吃不了的。到底是什么孩子要这么金贵,一个月要花这么多的钱!
她马上就想到澄然那早死的妈妈,这一对母子真是,一大一小全是来坑她儿子的!
田老太喘了半天的气,走的两脚发麻,才神智清醒的没当场把账本撕了。她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把账本放回去,但是等晚上再看到澄然,更觉得他哪哪都不顺眼。穿的用的吃的,连呼吸间都在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