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抱头鼠窜,立刻分工守夜,还不忘讨好说:“学校里剩了几个,明天来换班。”
苏昭松了口气,对沈文素说:“你先回去睡吧。”
“啊?”沈文素说:“凭什么啊?”
“因为用不着你。”苏昭推着他往大楼出口走:“听话啊走吧走吧,别在这儿帮倒忙。”
沈文素急了,说:“你怎么老搞区别对待啊?人人都在怎么就不让我呆着?”
苏昭说:“因为你最烦。乖,回学校去。”
沈文素死也不肯,气呼呼坐到老爷子床尾守着。
尹维看了半天对苏昭耳语说:“苏老,您要是心疼直说不就得了……”
苏昭眉毛一挑,尹维立刻缩到沈文素身边不敢动。
该夜纷杂忙乱,事后想来真是难以形容。
早上七点,程家母女回家取换洗衣物;尹维买了早饭,几个人边商量边吃,决定苏昭等人先留守,其余人回去补觉准备换班,沈文素自然而然被撵走了。
到了下午,许立平醒了,但情况很不稳定,昏睡时间较多。老爷子麻药劲过去,痛得乱哼哼,一条伤腿高高吊起,更是被折磨得要死要活。
苏昭天生不会照顾人,尹维手脚太重,程老太太又没几两力气,老爷子苦叹道:“文素呢?文素哪里?”
沈文素急急忙忙过去,轻声低语哄小孩般哄老头。他人细致,又耐心,长得好,护士姐姐们喜欢得不得了。别人家查房每天三次,老爷子房里简直是护士开会;赶上苏昭驾到,更是十里八乡的都能来凑热闹。
老爷子如今坚信“世上只有文素好,除了文素都是草”。哼哼间隙拉着人家的手表白:“文素啊,我家里还有一个老二在英国,没结婚,你考虑考虑。”
沈文素满口答应说“行啊行啊”,半天后才在开水炉子边想起来:“他妈的,他们家老二是个男的!”
充水回来看见门口站着尹维,穿得是钉钉挂挂,耳朵上不知道打了多少洞,身上的链子亮闪闪直晃人眼,沈文素不禁想起“大渡桥横铁索寒”这句革命诗词来。
沈文素问他:“你发什么呆?”
尹维说:“护士说咱们老头子腿里埋着钢板。”
“对啊,”沈文素说:“他骨折了自然要固定,平姐身上也有。”
“文素,”尹维作沉思状:“你说他们怎么不埋枪管呢?要不埋门量子炮,哎呀那咱老太爷可帅了,那破坏力,人间凶器啊……”
“尹维,”苏昭站在沈文素身后说:“我看你今年也过不了司考。”
尹维说:“苏老您也忒狠毒了。”
老爷子在屋里叫唤:“别站门口啊,都进来开会。”
苏昭应了一声,老爷子问他:“力平怎样?”
苏昭笑笑说:“我刚从那边过来,情况还行。”
许力平是难得的厉害女性,独当一面,意志坚定,同样是祸从天降,表现得却比老爷子要有种的多。只是遭罪多断了几根肋骨,连呼吸都痛得钻心,几个男孩子又不方便照顾,只好请了个护工,程家母女有空就两头跑。
“没办法,开个缺席会议吧,”老爷子有气无力说:“苏昭啊,资料都拿回来了吧?”
苏昭点点头说:“没少。”
老爷子松口气说:“刚刚我几个老朋友来过,都说愿意接手。但这事比较敏感,我们最好不要牵扯别人。好在苏昭做事,我放心,不过提醒一句,注意安全……文素你听见了吗?”
沈文素一怔:“啊?您说什么?”
“注、意、安、全,”老爷子一字一顿强调,然后对苏昭说:“你别欺负他,带着他点儿。”
苏昭问:“这又是谁告的黑状啊?”
尹维立刻此地无银:“不是我。”
老爷子又痛哼哼一声,疲惫地闭上眼。苏昭看他吃不消,便拉着师弟们先回所里。
案卷是交警从事故现场捡回来的,当初许力平在法院辛苦复印了半天,现在却血迹斑斑摊在苏昭的桌子上。
沈文素看了心里难受,说:“能抄的我重新抄吧。”
“不碍事,”苏昭冷笑一声说:“我就是要把它带上法庭给某些人看看。”
沈文素沉默不语,尹维问:“谁干的?”
“我不清楚,我想老头也不清楚。”苏昭说:“但这起车祸必定是人为。首先老头并不是在车上被撞的,而是被逼进绿化带后,老头下车看情况,被紧跟着的一辆车蹭着了。据说还不是小车--当然已经逃逸了--所以撞击后平姐被挤在驾驶座里半天出不来。”
“其次,”苏昭的眼神明显冷冽起来:“交警部门的态度突然变了,这说明我们的对手在动用暴力之外,还操纵了执法者,能量不小。我这里有事故责任认定书。”
沈文素匆匆扫视,怒道:“什么东西!”
苏昭坐在桌上狠狠抽了几口烟:“这东西的意思就是咱们家老头和大姐好几十岁了终于练成不世神功,牛刀小试就撞坏了人家的车,幸亏人家宽宏大量不跟咱们计较,钱也有保险公司赔了,但出于责任心提醒一下老头大姐,如此异能最好还是呆在家里,免得又危害城市交通,然后……第二辆车,自始至终都没出现。”
沈文素一菜刀剁在桌上。
苏昭叹口气说:“快拔出来,那是德国进口的松木,弄坏了老头要找你拼命的。”
沈文素气呼呼回转厨房替病号煲骨头汤。
尹维说:“还算老太爷和平姐命大,没不明不白的死了。”
苏昭一边翻书一边搭话:“是啊,必有后福。”
“后福?”尹维说:“这么说平姐终于能嫁出去了?”
苏昭严肃思考后回答:“小尹同志,我想在平姐的思维里,幸福并不是终于嫁到男人,而是男人终于全都死光了。”
尹维也严肃道:“苏老,有件连我妈都不知道的事我必须向你承认……其实我是女的,因为发育不好所以有点平胸。虽然你们将要英年早逝,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尹维,”沈文素站在厨房门口:“你在所里也看不进书的话还不如送饭去。”
尹维说:“文素去啦,我是考生!”
苏昭笑着在他屁股上踹一脚:“快去!路上当心别洒了。”
尹维愁眉苦脸嘀咕咕穿鞋。
苏昭等他下了楼才把案卷一合说:“王镇越这家伙没对老爷子说真话,我们得去见见他。”
第三章
想见王镇越非常难。现实,至少目前的现实是,并非法律规定的权利都能被实际享有,何况背后还有无所顾忌的使刀者。
但这不值得灰心,事实上在与强权的较量中,法最初总是处于劣势,之所以能够反败为胜,在于以法律为武器者,既有抱着宪法站在门口的勇气,也有挨打不退缩的坚守。
无论何朝何代,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可是真见到人后,却也知道老爷子上次为什么要关门抹眼泪了。
王镇越先打招呼:“啊哟文素啊!苏老,您也亲自来啦!”
苏昭在沈文素腰上掐了一把,低声说:“用空再伤感”,便坐在王镇越对面:“王老,精神不错啊。”
押解的狱警和苏昭相识,两人客气的点点头,狱警笑笑,带上门站在外面。
王镇越说:“向组织报告,本人已经有三个月没刮胡子理发了,目前十分想念热水澡。”
苏昭说:“苏某感觉得出,首长真是馨香扑鼻。其实不是坏事,等某天真要把你弄干净了,也快送你上法场了。”
王镇越说:“我对他们虐待俘虏的行径颇有微词啊。《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1949年……”
沈文素说:“你们俩别扯了,谈正经事。为了瞻仰您老我们揣着申请中院区院腿都跑断了。”
王镇越挠头说:“那上回我和老头平姐谈话记录你们看见了吗?”
“看过了,”苏昭说:“文素整理的。”
王镇越一拍大腿说:“看过就行,就那么回事。”
苏昭微微一笑,笑完了说:“镇越,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不是老头平姐来么?”
王镇越眼神一闪,猛然坐直。
苏昭说:“因为他们中了鬼子的埋伏了。”
王镇越僵了半晌,咬牙切齿。
沈文素忙说:“还好还好,你别听他的,别担心。”
王镇越懊悔道“我就晓得有这天。当初就不该把老头扯进来,这下好,全家子都扯进来了。”
“是啊,都拴在你裤腰上了,”苏昭说:“快说实话。”
“我讲的是实话啊,”王镇越说:“我王镇越三十岁了从来就没正经过,难得正经一回就成了阶级敌人,被光荣地人民民主专政了。”
苏昭叹口气问:“你举报的是金德房产的董事长?”
“对,”王镇越说:“还有被他用金钱攻克的某些个官员。”
“谁?”
“规划局局长呗,你不是知道?”
“不是他,”苏昭摇头:“他还不能这么肆无忌惮。”
“再后面我其实也不清楚。”王镇越说。
“你别隐瞒,”苏昭说:“往下我总是要翻出来的,老头子都这样了你还不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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