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扬跟其他几个教练员乐呵呵地看着这帮人闹,等过了十点,拍了拍戴宁的肩:“下面你们自己玩吧,我跟老周他们就先走了。明天上午半天的假,下午照常训练,到时候别起不来。”
之后众人转场,去了楼下KTV开了个大包继续玩闹。
王飞跟另一个队员拿着话筒在那儿深情对唱情歌,周围躺的躺,趴的趴,还有继续喝着酒的,几步跨过来坐在方枢怀跟张晗栎两人所在的沙发上:“哎,方枢怀,继续喝?”
方枢怀只觉得自己舌头直泛苦,苦笑着摇了摇手:“你还是放过我吧。”
那人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走开了。
这边再次静了下来。
包厢足够大,算得上是一个小酒吧,除了前面用来麦霸唱歌的巨幕外,周围零零散散分布着吧台和高脚凳,几张暗红色的沙发也散落在各个角落。天花板上的灯射出炫目的光芒,在众人身上闪过,照亮一块区域,又给另一块区域留下一大片黑暗。
方枢怀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歪在沙发上,脖子因为长时间歪着而有些僵硬,酒意却散去不少。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结果发现十一点多的时候方清钰给他打了电话。考虑到现在的时间,他也没拨回去,打算等到天亮以后再说。
头还有些疼,他环顾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沙发上同样躺了几个人,屏幕那里两个队员拿着话筒勾肩搭背轻轻哼着一首舒缓的情歌。
下腹忽然被咯了一下,方枢怀低下头,一眼就看到少年侧着身子趴在他的下半身,两扇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阴影,半张脸在偶然打下的昏暗灯光下似乎被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泽,泛着月牙白。少年的外套已经脱了,只穿着一件蓝白色毛衣,许是他现在的姿势太过别扭,少年皱着眉微微侧了侧身,半边袖子还压在身下,领口被拉得敞开些许,露出他精致漂亮的锁骨。少年的嘴唇还微微张开着,像是发出无声的邀请。
方枢怀心下一热,伸手在少年柔顺的发丝间穿梭,盯着少年熟睡的侧脸,真是越看越喜爱。口干舌燥好半天,终于忍不住低下头,抬手拨了拨少年的脸,让他正面朝上,就着少年微张的唇吻了下去。
少年不自觉地回应着,不到片刻,就在这个亲吻里醒过来了。
“方方?”睁开眼看到方枢怀的脸,少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在他嘴唇上舔了舔,接着皱了皱鼻子,“还有酒味……”
方枢怀气笑了,惩罚似的在他嘴上轻轻咬了一口:“你还嫌弃我呢?”说完从旁边茶几上拿过来一瓶酸奶贴到少年脸上,“还有点凉,先喝了这个,当作给你解酒了。”
少年接过来,盘腿坐直了身体,慢吞吞撕开吸管的包装,接着把吸管插|进去,乖乖巧巧地喝着酸奶,视线却朝周围转了一圈,见所有人都倒下了,转过头来朝方枢怀问道:“现在几点了?”
方枢怀看了一下手机:“两点二十。你先喝,喝完咱们去旁边的酒店开个房间睡觉,这个点基地大门也关了,没法进去。这儿睡觉太难受了。”
少年大脑还不灵光,被睡意所笼罩着,缓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特别乖巧地点了点头,像只安安静静的小兔子。喝完酸奶后,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被方枢怀拉住了:“怎么了?”
少年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毛衣下摆被往上拉,腹部露出一小段白皙紧致的皮肤来:“我去上个厕所。”
方枢怀刚想说你穿上外套再去,少年已经“啪嗒啪嗒”,拿运动鞋当拖鞋一路往大门走去了。
进入卫生间的时候,少年被一屋子的烟味给呛了一下,忍不住皱了皱眉,抬眼看洗手台旁边站着一个男人,也没在意,径自走到了便池那儿,强撑着眼皮释放了自己,接着走到洗手台这边洗手。等他重新抬起头看向镜子,一眼便对上了旁边那人的视线。
少年顿时一愣,勉强从浆糊一般的脑袋里搜出这人的名字,不确定地唤道:“郑哥?”
郑宇也是队员,但跟他交往并不多,一是因为他年纪比他们大了许多,今年已经快三十,很多时候都玩不到一起,二是因为他本身的性子就比较独立孤僻,训练完就离开,也不跟其他人聊天打屁。
男人眯了眯眼,从嘴里抽出烧了一半的烟,点了点头。他头发凌乱不堪,身上衬衣也歪歪斜斜挂着,皱得不成样子,就一个晚上,下巴就已经隐隐泛青,整个人看上去颓唐不已。
“栎栎,你今年几岁了?”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沙漠的风刮在粗砺的岩石上发出的声音,粗嘎难听。
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十八了。”
男人咧开嘴,僵硬的脸像是硬凑出来一个笑容,看着说不出的别扭。他叹了一口气:“十八啊,还真年轻……我已经老了。其实我当年也是十八岁进的国家队,二十岁的时候拿到了第一个奖杯,二十五岁拿到了奥运会个人银牌,团体铜牌,之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
郑宇嘿了一声,重新将烟塞进嘴里,眼睛眯得更小,也不知道是跟少年说还是跟自己说:“今年过了五月我就三十了,五年下来拿的奖项越来越少,在队里的排名也越来越靠后,就连我自己都有种越来越力不从心的感觉……”
“国家队要保证最强的实力,总归会吸收有潜力的孩子培养,把越来越弱的淘汰。现如今我也到了这一步。”男人眼角越来越红,忽然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像是什么也管不了,只想对眼前的少年倾泻自己所有的情绪,“我爱射箭,我享受射箭,我想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跟强劲的对手比拼,提高自己的水平,像你跟方枢怀那样,发挥出自己从来没有的实力——但是至今为止我都没能在世界杯和奥运会上走到最高的位置,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
男人卡住了,张了张嘴,再也说不下去,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少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的,可是看着男人佝偻起来的身影,他只觉得舌尖泛苦,什么都说不出。
他想起了前两天队里在传的消息,说是今年下半年郑宇就会退役。大家都去看过他,那时候的郑宇笑得温和,说以后就靠大家了,大家要加油啊。少年跟在方枢怀和戴宁身边,也说了一些客套话,却没什么深刻的感触。
可是他没想到今天的郑宇会借着酒精对他坦诚自己内心的想法,他也没想到郑宇内心这么绝望。
他想起了方枢怀在那天回家后跟他说的话。
运动员退役,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两种却是最无力,也是最悲哀的,一是长期的训练导致身体损伤,无法继续,留下巅峰的辉煌成绩,却再也没有攀爬的能力;二是巅峰已过,虽老骥伏枥,却终究无可避免地被时代所抛弃,被新生力量所代替,最后只剩下仓皇的叹息。
少年抿了抿唇,犹豫了几秒,接着上前几步,走到男人身前,抬起手安慰性地抱了抱眼前似乎脆弱地随时都会倒下去的男人,磕磕巴巴喊了一声:“郑、郑哥……”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胳膊被狠狠捏住,肩膀上压下来一个重量。男人就这么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终于打开了释放自己情绪的阀门,像个孩子哭泣起来。但少年发现,任他再伤心,他的哭泣依旧是压抑又苦涩的,连带着少年的心情也开始苦闷起来。少年一声不吭地站着,只抬手笨拙地拍打着男人的背,几分钟后,就感到他的肩膀湿透了。
方枢怀重新看到少年的时候,发现他的双眼有些茫然,像是有什么心事。
就出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怎么就变这样了?
“栎栎?”方枢怀将身上还带着寒气的人拉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他肩膀上洇开的水渍,“怎么了?”
下一秒,那双有些凉的手就轻车熟路地钻进他的衣服,贴在了他腰间的皮肤上。像是寻找温暖,也像是寻找寄托。少年一张脸闷闷的,摇了摇头,接着双手牢牢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了他的颈间。
等两人在隔壁酒店开了房间,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后,少年还是没说什么,而是蜷曲起身体背对着方枢怀躺着。
方枢怀将人圈在自己怀中,在他线条优美的后颈处亲了亲,接着又将人掰过来,在他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轻声问道:“栎栎,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这才抬起头,声音闷闷地说出了自己在卫生间碰到郑宇的事情。
方枢怀沉默着听少年说话,左手在少年腰间不自觉地揉捏着,听到最后,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运动员一届一届下来,有成绩好的,也有成绩不尽如人意的,但一切总归是往前走的,前人不可避免地要给后人让路,等到我们到了那个年纪,也不得不给后人让路了。”
少年有些难过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但是郑哥看上去真的很伤心,他说他很喜欢射箭……”
方枢怀想起上一世郑宇退役后的情况。他跟人合作做了生意,几年后就成为了F市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之后他又资助了众多国内|射箭比赛,致力于推广这一运动,也让这项运动越来越广为人知,越来越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