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颐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一点,唐尧的父亲还没离开,他连忙想要避开,却已经来不及,唐尧父亲坐的位置一抬眼就看见了他,陈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怕极了唐尧的父亲把他赶出去,让他再也见不到唐尧。
唐尧的父亲唐胜风看见陈颐后不由深深皱起了眉头,要说起来,尧儿能醒过来也多亏了陈颐,可是尧儿会变成这样,受那么多苦,也是他一手加害的,就算尧儿说不怪他,但作为父亲,又怎么可能真的不责怪?
只是,陈颐这几日消瘦的程度让唐胜风也是一惊,他直觉再这样下去,眼前这个孩子恐怕随时都可能会倒下,现在他就已经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了。
“是……陈颐吧……”
唐尧忽地低低开口。
唐胜风一惊,他怎么忘了,唐尧的耳力极好,不仅因为他生来音律极佳,不然自己的母亲也不会嚷着要他来学古琴,而且自失明以后,很多分辨事物的能力都逐渐转到了听力和嗅觉上,现在陈颐既然来到,他听出陈颐的脚步声显然一点也不费力。
唐胜风却仍然有些不悦,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父亲……请你……原谅他……是尧儿……对不起您……”
闻言,唐胜风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他转向唐尧,注视他道:“哪里是你的错,我也有错,要不是我……”
“父亲……”唐尧打断他,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好吧,我知道了,让我跟他谈一谈,放心,我不为难他。”唐胜风道。
“谢谢……父亲……”唐尧说着,不由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来。
看着这抹微笑,唐胜风的眼中也泛起了浓浓的心疼,更多的是宠爱,他不禁低低地道:“你啊……哎……从小我就拿你没办法……”
第27章 再见家长(二)
陈颐战战兢兢,跟着唐胜风去到了医院一楼的休息室里。
唐胜风给自己点了一壶伯爵红茶,问陈颐要什么,陈颐只是一味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唐胜风只好又要了一个茶杯,分了一点茶给他。
陈颐低头盯着茶杯,脑中早已一片空白。
唐胜风看着他低下的脑袋,完全是一副犯了错甘愿认罚的模样,口吻一下子倒也严厉不起来,他瞪了他半天,见他还是没有想要将头抬起来的样子,不禁低喝了一声他的名字:“陈颐。”
陈颐被吓到了似的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或许是这几天他瘦的太过的缘故,好像脸上只剩下了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唐胜风见到他眼睛里的血丝,他也听江天玥今天告诉他陈颐一直守在唐尧身边寸步不离的情形,一颗心也就软下来几分。
“陈颐,你知不知道,你就像一个噩梦一样,一直存在在我,和我们唐家每一个人的心里。”唐胜风这时开口,对陈颐道。
陈颐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却仍是没有开口。
唐胜风也没逼着他说话的意思,继续对他道:“知道你会出现,也知道你可能会对尧儿不利,但我们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尧儿在等着你,所以,这十年来,我们每天胆战心惊,就是怕你哪一天就出现了。”
陈颐又低下头,双手用力绞在一起,直绞到没了血色,他却毫无所感。
“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
唐胜风继续面对陈颐的脑袋,定定地道。
陈颐闭上眼,咬了咬牙,然后他抬起头来,盯着唐胜风,对他开口道:“求求您,让我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他的神情看起来一片惨淡,又是那么痛苦不堪,如果不答应他,感觉下一秒他就会死去一样,这倒是让唐胜风看得有点心惊,他忍不住问陈颐:“你一会儿伤害他,一下子又要照顾他,你到底想要对他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做,都是我的错,他早已不欠我了,是我欠了他,我想还给他,只要他能好起来,让我死都可以。”陈颐急急忙忙,一股脑儿地对唐胜风说道。
唐胜风却斥道:“你才几岁,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边!”
陈颐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顿时闭上嘴,垂下眸来无意识地咬了咬唇。
唐胜风却好像有点看明白了,他不禁问陈颐:“你真的只想照顾他,再也没有别的企图了?”
“没有了,我什么都不要。”陈颐快速地摇着头道。
“那你说说,你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的父母找上他,可你这样对待他,不觉得太过分了吗?”作为父亲,唐胜风仍是忍不住要问一问陈颐,他没等陈颐回答,又道:“我知道,当年是尧儿开车不小心撞了你的妹妹,但……哎……”
说到当年的事,唐胜风也只有叹息,人命总归是人命,虽说只是一场到处都可能发生的车祸,可肇事者是尧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当年车祸后,我给你们家送钱,你父亲不要,说他只要尧儿的命,你让我怎么办?尧儿当年是嚣张,闯的祸也不少,可撞了人,他自己也不好过,那时他每晚都做噩梦,想去看你妹妹,却也知道你们是不会让他见的,其实我也知道,你们怪我用钱把车祸摆平,让身为肇事者的尧儿置身事外,可你的父母那么激动,私下去学校找他,我怕他出意外,只好安排他出国,那时我根本不会想到你的父亲跑去借了高利贷,你的母亲因为你妹妹的死太过痛苦而染上了毒瘾,你又因为欠债的缘故被迫退学去工作,这些在你们看来都是尧儿害的,可……总之等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第28章 再见家长(三)
这时候的陈颐,忽地想起一件漫无边际的事情来,他想起初次见到唐尧的时候,他在弹的那一曲《广陵散》。
学琴的人都知道,《广陵散》还有一个名字,叫《聂政刺韩王曲》,说的是战国时期,聂政为了报仇,改头换面,潜心苦练琴技,历时十年,回到韩国,因琴技高超而被召进宫中,最后成功将韩王刺死的故事。
他当时听是《广陵散》,便觉得那是巧合,哪里知道唐尧早就用琴在暗示着他们的关系,他现在也知道了为什么唐尧在家中从不弹琴,恐怕那是因为他不愿让自己经常想起被退学的事才会这样做的吧。
呵……唐尧……他什么都为自己准备好了,什么都设想周到了,他就准备好将那条命用不着痕迹又理所当然的方式还给自己,可他怎么不想一想,当知道所有真相后的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当然,自己也可能会是那种心肠硬的不得了的人,又或是,江天玥什么也不说,就让自己以为报了仇,泄了恨……但,不会是这样,其实在初次见到的第一面,自己的心就软了,如果当时他就分辨出那曲琴音的意思,若当时他就把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会不会……唐尧会不会,就不会被自己害成这样?
他忽地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完好无损,能不能索性换给唐尧呢?被折断手指,肯定很痛吧,有多痛呢?
陈颐情不自禁地握住自己的食指,忽地用力一拗——
“陈颐你做什么!”
唐胜风吃惊地登时站了起来,他明明还在说话,虽然陈颐的眼神好像变得不对劲起来,他也看见陈颐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指,可他万万没想到,陈颐居然对自己……然后他发现,陈颐居然在笑,他抬起脸,看着唐胜风问:“伯父……把我的手指给他用吧……我希望他……还能继续弹琴……”
唐胜风虽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让陈颐想到了尧儿抚琴的手指,还冷不丁掰断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眼见陈颐还没冒汗,他自己冷汗倒是出了一堆,他不禁凶巴巴地对陈颐道:“傻瓜!尧儿的手指我当然会找最好的医生医好它的,他当然还能继续弹琴,你做什么傻事!”
“真的?”陈颐似是不敢相信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何必骗你!”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陈颐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好个屁!快起来!跟我去找医生给你打石膏!”唐胜风沉着脸,拖着陈颐上楼,陈颐这时才开始冒冷汗,但他仍在想着唐尧能继续弹琴的事,不禁喃喃地道:“他可以继续弹琴了,哎不行,他的琴被弄碎了,我一定要帮他修好才行……不然他手好了,却没有琴……那该怎么办呢……”
唐胜风只觉得陈颐一定是中了邪了,可他满脑子都是尧儿的事,也不见喊一声疼,这又让唐胜风有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觉,可他们毕竟还年轻,年轻就还有机会,错了也还能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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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玥是没想到陈颐跟唐胜风说个话都会把自己的手指给说折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陈颐打着石膏的手,可陈颐眼中却又满是欢喜的神情,唐胜风把人交给江天玥,摇摇头对他说了一句道:“你要设法让陈颐这小子去休息,我看他的脑子不太正常,不过看来他对尧儿是真心的,虽然尧儿是因他所伤,但他也没少受罪,尧儿甘愿自己受苦,化解这段仇恨,陈颐又一心为尧儿考虑,坏事也总算变成了一件好事,倒是要麻烦你,盯着陈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