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仪式结束,遗体便送去火化,其他人都先回去了,只有姑姑和姑父留了下来。邢夜也没有理会,只坐着等着领取骨灰,姑姑却坐不住了,同姑父一起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边,全然没有了前两天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小夜啊,你别太难过,你爸这也是自然死的,没什么痛苦,你不要太难过了……”姑父先开口劝慰道,同时拍了拍邢夜的肩。
邢夜没说话。
姑姑跟着应和了起来:“是啊,不要太难过了。”她偷偷打量了邢夜好几眼,见邢夜仍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有些着急道,“对了,你爸留下的那些东西……”
邢夜好似终于有了些反应,转过头望了二人一眼,佯作听不懂道:“您说我爸留在您家的那些东西?死人留下的东西不吉利,您直接拉去烧了吧。”
姑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不是……我是说……”她支吾了半天,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是说你爸留下来那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分?”
恰巧在这时,工作人员通知可以去取骨灰了,邢夜便站了起来,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您说什么?”
一旁的姑父拉了拉姑姑的袖子,小声嘀咕了句不吉利什么的,姑姑便也说不下去了:“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先走了,改天再说吧。”说完两人便急匆匆地走了,头也没有回一下。
霍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墓前等了半天,邢夜才来了。
墓碑是之前就联系人刻好的,只简简单单写着“邢恩之墓”与生卒年月,镶着一张照片,便再无其他了。霍可握着邢夜的手,两人沉默地看着工作人员撬起石板,将包着红布的骨灰盒放进去,又合上,这便算彻底结束了。
邢夜在邢恩的墓前又站了一会儿,才攥了攥牵着霍可的手,轻声道:“走吧,我带你见见我妈。”
两人顺着山丘间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另一个园区。霍可数着台阶,一直数到三十二,邢夜才带着他拐了进去,在中间一个墓碑前停了下来。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十分温柔,而墓碑两边的柏树已经有半人高了。
邢夜蹲了下来:“妈,我来看你了。”
霍可就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见邢夜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像真的和母亲叙家常一样说着生活近况,碰上的人和事。明明也是十分正常的语气,却莫名听得霍可鼻子发酸。
“……一切都挺好的,”邢夜顿了顿,“不过我爸死了,今天刚火化完下葬,但是我没让他睡你隔壁,我在另外一个园区买了墓地,怕你见了他闹心。”
霍可看了一眼,果然在邢夜妈妈的墓碑隔壁,还有一块儿空着的墓地。
“你也别担心我,”邢夜轻轻拉了拉霍可,霍可十分顺从地一起蹲了下来,“你看,我找到想要一起过下去的人了。”
邢夜发现霍可今天从下了山到回到家,都特别黏人,在外面的时候还好点儿,到了家先是跳到他背上不下来,后来怕他背着累,干脆直接变成猫跳进他怀里窝着,不住地蹭他的手。
邢夜轻轻笑了笑:“带你去见了我妈这么开心?”
霍可在他怀里“喵喵”叫了两声,意识到他听不懂,又回房里换好了衣服跑出来,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先亲了一下他,而后用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你现在还难过吗?”
邢夜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放在他腰上的手收紧了点:“还好吧,现在没什么感觉了。”他把下巴搁在霍可肩上,“以前最恨他的时候恨不得他直接去死,现在真死了反而也没什么感觉了。”
邢夜顿了一会儿,轻轻舒了口气:“就这么结束了吧,也挺好的。”
霍可搂紧了他的脖子,过了会儿才放开:“你妈妈边上那块空的墓地,你是给自己准备的吗?”
邢夜愣了愣,没有想到霍可看出来了,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霍可打断了:“既然想跟我一起过下去,那等你死之后,墓地也分我一半吧。”他认真地望着邢夜,“你过来之前我转了一会儿,看见好几个合葬的墓,咱们也可以……”
霍可还没说完,便感觉拥住他的力道大了几分,说话时的震颤一路从霍可的肩膀传到了他的心里:“好。”
邢夜想过很多关于以后的生活——无非也就是开一间咖啡馆,养几只猫,就这么过着,遇上合适的人就谈一场恋爱,遇不上也不刻意找,不结婚,不要小孩儿,死了之后就埋在他妈旁边的那块墓地里。
却从未想过有这么一个人走进了他的生命里,跟他一起经营着这么一家咖啡馆,养着猫——甚至他自己就是一只猫——跟他谈恋爱,同性恋眼下也没办法结婚,更不可能有小孩儿,好像唯一的要求也就是想跟他平分一块儿死后长眠的地方。
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邢夜嘴角轻轻勾了勾——那就答应了他吧。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邢夜他爸生前是做生意的,有一间说不大也不小的公司,名下动产与不动产不少,只不过这个不少究竟有多少,除了他自己,估计也没什么人知道,邢夜本人更是不感兴趣。
初六早上两人便按照计划启程前往苍鹭,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姑姑的,问他人怎么不在家里。邢夜懒得多做解释,只说有事在外面,问他们有什么事,姑姑那边却又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了,只说电话里说不清,改天再上门找他。
其实想也知道大概是什么事,他们不说,邢夜也懒得提。直到姑姑和姑父第三次上门扑了个空,打电话问他知道他出门旅游去了,才等不下去,问了他关于他爸的遗产的事。邢夜也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电话搅得心烦,只说不知道,根据他爸的遗嘱来,姑姑和姑父便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一样,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
邢夜和霍可从苍鹭回来不过两三天,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了门,旁边还站着脸色十分不好的姑姑和姑父。
霍可给所有人倒了水,便去了店里,留下这四人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您好,邢先生,我姓安,是您父亲生前的助理,这次来是通知您关于邢恩先生的遗嘱相关的事宜的。”安助理从包里拿出文件,放在几人面前,“这是邢恩先生生前去公证处立的公证遗嘱,他名下的财产分配在里面说得都很清楚,请您几位过目。”
姑姑抓起自己面前的遗嘱快速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沉。那厢邢夜却十分冷静,扫了一眼:“知道了,我需要做什么?”
安助理笑了笑:“您两个月之内去公证处……”话才说到一半却被姑姑尖利的声音打断了:“等等,我有问题!这个遗嘱、这个遗嘱……肯定是假的!我之前还问过我哥,他说他没有立遗嘱的!你这个肯定是假的!”
安助理脸上仍是程式化的笑容:“这个遗嘱不是自书遗嘱,而是公证遗嘱,您有疑义可以去公证处查询的。”
姑姑嘴唇哆嗦着,没有说出话,安助理便继续道:“邢恩先生生前多次和我提起过您,说十分感谢您对他的照顾,所以也给您留了一部分财产作为酬谢……”
一直没说话的姑父却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五万块?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家辛辛苦苦照顾他那么久,留给我们五万就想打发我们?”
安助理仍笑着,转过头同邢夜说完了先前没说完的话:“您两个月内去公证处办理接受遗赠的声明书公证就行,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
邢夜将安助理送出了门,回到客厅在两人对面坐下,等着两人开口。
姑姑这时候已经顾不得脸皮不脸皮了:“邢夜,你自己说说你爸这心偏不偏?他死之前都是谁在伺候他,就留给我们五万块?”
姑父也跟着开口同他掰扯了半天,直到见邢夜神情冷淡地半句话没说才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你们想怎样?”
姑姑和姑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愣,拿起遗嘱看了半天,又小声讨论了一番,才勉强达成了一致,说道:“你看吧你哥哥马上要结婚,我看这个嘉华花园二期的房子就不错,拿来做婚房正合适……我们照顾你爸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说……”
邢夜轻轻笑了笑:“姑姑,你非要掰扯照顾的事我们就算算清楚。当年我爸身体不太好,据我所知是打算请护工的,你们说他一个人太冷清,你们照顾他,我爸很念你们这个情,但是每个月钱也给你们了,我这边钱也都是按月给你们的。现在我爸去世了,感念你们照顾他,给你们留了五万,你们还觉得不够么?还是说非要撕破脸让我说说,你们是为什么非要接他去你们家住?”
姑父气得脸色发青,站起来就想挥拳头,却被姑姑拉住了。她按住姑父,强行坐回沙发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这说的哪门子话……我们接你爸来住当然是看他一个人太冷清……”她顿了顿,望向邢夜,“小夜啊,这个不是我跟你姑父太功利,实在是你爸这个分得不太合理啊……而且你哥哥马上就要结婚了,咱们……再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