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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梦遗 番外完结 (它似蜜)


  是个年轻男人,声音挺好听的,就是有点发哑,低低沉沉。
  但不是孟春水的。
  赵维宗的眼泪立刻就憋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您的号码?”
  “是我的,怎么了?”
  “哦……您最近刚换的吗?”
  “嗯,上个月刚买的。您找我有事?”
  “没有没有,就是我有个朋友,以前用的是这个号。”
  “可能他把号码返给运营商了,我买的时候也告诉我说这是旧号回收的。”
  “嗯。”
  “你……”
  “这大年夜的打扰您了,抱歉。”
  赵维宗说着就挂了电话。
  情况比想象中还糟糕,已经不是自己换个手机号继续骚扰就可以解决的了。孟春水这招确实够狠,看来是真要一刀两断。赵维宗确信那一刻自己是心如死灰的——这感觉就像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站上跳台,纵身就是一跃,结果发现池子里没水的时候已经迟了,于是“啪叽”一下摔死在池底。
  但几分钟后,那个号码的新主人,居然回拨了。
  “你还好吗?”声音低哑的年轻男人这样问他。
  “啊?”赵维宗有点惊讶,“您有事吗?”
  “你刚才哭了?”
  赵维宗吸了吸鼻子,说实话这人要是不提醒,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又在掉眼泪。
  他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啊……”
  “如果想哭就继续哭吧,我听着。”
  赵维宗心说你神经病啊,素不相识我跟你哭什么,大爷我要是想找人哭,一堆人排队来陪好吗。可不知怎的他一听到那人的语气,就跟被人捏住泪腺似的,眼泪鼻涕哗地就往下掉,要挂电话的手也怎么都按不下去。
  更要命的是,对方还时不时安抚性地淡淡说句“没事的”,越说他就哭得越凶,最开始只是哽咽,到最后已经跟鬼哭狼嚎没什么两样了。
  太久都是一个人待着,哭或者笑都没人知道。他承认精神崩溃之际在一个活人面前大哭其实挺爽,尽管并没有面对面,尽管根本也不认识。
  对面那怪人始终很有耐心,默默听着,等他哭完才说:
  “一个人过年吗?”
  赵维宗从刚才洪水一样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答非所问道:“真不好意思,我发神经了,浪费您这么多话费。您找我有事?”
  对面似乎笑了,道:“没事,只是听你情绪不是很对,有点担心,所以打回来了。”
  “……”刚才那股子劲儿一过去,这种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一时间还真让赵维宗有点不太习惯。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怪异,沉默片刻,又道:“你听。”
  赵维宗仔细听着,进入耳朵的只有一些粗糙的、悠长的呼啸声,像是逶迤万里的大风。
  “我在昆仑山脚下呢,也是一个人过年。你听到风了吗?”
  听到了吗?
  赵维宗没有说话,愣了几秒才道:“抱歉,我刚才想起一个……怎么说,算是故人吧。”
  “哦?他也给你听过风?”
  “没有,他是站在长江边上,给我听渔船的汽笛,”赵维宗不自觉笑了,“他其实很怕江啊河啊一类的地方,还非要跑那么远给我听。”
  “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俩人又冷了场。赵维宗斟酌道:“对了,您刚才好像在酒桌上?非常谢谢您听我胡闹这么长时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不耽误您——”
  那人的声音好像又低哑了几分:“我已经走了,我不想和他们喝酒。再聊聊好吗?”
  “……好吧,我也没什么事。”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了,我这人很怪吧,”对面尴尬地笑了两声,“但是认识你很高兴。怎么称呼?”
  “我姓赵。您呢?”
  “……姓齐。”
  “嗯,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挂啦。总之非常感谢您。”
  “等一下,你以后要是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陪着总比一个人闷着感觉好一点,对吗?”
  赵维宗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就挂掉了电话。他心里很乱,刚才有几个瞬间,他几乎要把对面那个奇怪的家伙当成孟春水了——就是有一种难以捕捉又毫无理由的相似感。
  但他肯定不是。孟春水怎么会跑到昆仑山去,又学了什么改变声音的独门秘技,装成一个姓齐的,跟自己说那些话?
  他要是想让我好受,完全不需要这样呀。
  不会是他的。
  不会的。
  出租屋仍然一片漆黑,没有来电的意思,赵维宗理了理杂乱思绪,关好窗户缩进被子里。他盯着半明半暗的窗帘,再度为自己的直觉而感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此时远在千里外的青海,孟春水正揣着兜,从山坡处的风口往队里吃年夜饭的活动房走。见到喝得烂醉的同事,他又把嗓子压得很低,哑声问:“听得出来是我吗?”
  同事开他玩笑:“你搞啥啊小孟,变声秀?你刚青春期啊?”
  哄堂大笑,孟春水也配合地笑了。是啊,我在搞什么,他清醒过来,头痛欲裂。他想我疯了吗,我这么做到底是想要赵维宗怎样呢?
  这个问题孟春水想了一夜,想出许多答案,却仍然没能明白。


第51章 .
  二零零五年,六月,夏至日。燕园阳光明朗,月季盛放。
  众学子手举毕业证,神采飞扬。
  赵维宗则拎着学士服在物院门口跟人讨价还价。
  当时还不是人人都有高级相机的年代,而要一辈子作留念的东西,用卡片机照总显得不够重视。因此每逢毕业来临之际,就会有些不入流的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专门在校门口趴活,遇上合适的就跟到校园里上门服务,雇主挑好地点摆好姿势,他们就咔咔咔一通快门,显得非常专业。
  赵维宗这回也找了这么一位。那人头大肚大,艺术气质缺缺,看起来倒是厚道。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
  “我不干了,你这什么狗屁要求,构图都不对!拍出来要坏我名声的!”
  这位好像不太配合啊?
  赵维宗好言好语地劝:“您听我说,我这是要把一朋友P在我旁边,所以才摆这个姿势,站这么靠边。不然把他弄上去之后不就偏台了吗?况且这就是一私人照片,我保证不把它传出去,您名声百分之百坏不了的。”
  摄影师胖脸一拧,好一副宁死不屈:“我不管,哪有毕业留念都不亲自来拍的,不能来拍就干脆别要嘛!你这要求太滑稽了,还把人PS上去,神经病啊。”
  赵维宗也有点急了:“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朋友就是来不了怎么地,你拍不拍?”
  “不拍!”
  “……那成,再加两百,拍不拍?”
  摄影师两眼立刻放出精光:“早说不就好了嘛!小兄弟你不考虑把学士服套上?”
  “不套,我热死了您别磨蹭成吗?”
  于是,物理学院老楼门口的大梧桐下,赵维宗身着便装,搂着身边空气,对镜头灿烂微笑:
  “茄子——”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毕了业。
  去东门口的照相馆拷原件领洗片的时候,赵维宗才发觉自己干的这事儿,确实挺傻。
  但干了也就干了,咱不怂。
  “要不小店帮你P一下得了,有优惠哦。”
  “不用,我自己会。”
  他的PS技术确实还可以,当晚倒腾了半个多小时就弄得差不多了。用的是刚入学时拍的照片,他跟孟春水并肩站着,文史楼门口树木葱茏。
  不得不承认四年变化确实很大,就单说相机的进步——两张照片的清晰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他白天照相的时候特意没穿学士服,为的就是不要太违和,结果现在发现硬把四年前仍显稚嫩的孟春水抠出来,安在刚拍的那张上面,还是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那人一照相就摆一副臭脸,可看着还是能掐出水来。就好像时间在孟春水身上凝固了,却不对赵维宗留情。他们一个马不停蹄地走着,另一个还在过往时间看不见的某处,日升月落都和他无关。
  但赵维宗总体还是满意的。反正洗出来都要一块褪色,自己看着顺眼就行呗。
  又何必想得那么凄凉。春水你这不好好上学的,今儿好歹也算也有个毕业照了,虽然没有全系合照,但跟我在一块也不赖吧?老子他妈的仁至义尽了。这么想着,赵维宗就打开电子信箱,敲好一封简短的邮件,附上照片一并寄了过去。
  将近两年了。赵维宗给孟春水发过不下二百封邮件,可一封回复也没收到过。为什么还坚持发?因为他知道那人的邮箱密码,也登过几回,发现这邮箱里除了垃圾广告之外,剩下基本都是他发的那些。最主要的是,每一封都显示,已读。
  刚开始也不是没有过愤怒,这感觉就像自己的心意在别人面前什么也不是,值不了片刻打字的功夫。热脸贴着冷屁股,他还贴了好几百回。但渐渐地他也就释怀了,甚至还咂摸出了点甜头。把我邮件一封不落地看了,这说明什么,赵维宗想,这说明那哥们活得好好的,还能看邮件,并且知道我哪天挂了马哲,哪天球赛拿了2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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