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后来我出车祸,还是留了不少钱吧?我记得我票房不错呢。”
“这次是不少。”秦阅捏了捏王忱鼻子,听到对方发出了小猪哼哼一样的挣扎声,才松开,“我就突然想,如果我手术失败了,除了能让你难过,能给留下什么好处啊。”
王忱有点不好意思了,“你……这么有钱,我能拿到你的钱呀。”
“嗯,手术前我改过遗嘱,你现在还能拿到更多的钱。可是拿着我的钱,慢慢总会花掉,不花掉,钱也就没了意义……我就想,还能给你留点什么。”
“鸽子蛋?”
“嗯,算是吧。”秦阅笑着吻了下王忱的舌根,“睹物思人用。”
“思一下很爱我的土豪,还有呢?”
“我想你有点高兴的事能常记着,记着我向你求过婚,记着我们未来去旅行……我还想换个房子,咱们重新装修下,换小一点,就你和我,住着舒服也方便。”
“我们现在也有很多回忆啊。”
秦阅摸了摸王忱的脖子,低声说:“那些都过得太久了,我们的恋爱谈了太久了,忱忱,很多浪漫或者不浪漫,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爱也是习惯,你的存在也是习惯,习惯是不会被放进记忆里的,那些是生命会替你记住的动作。可生命没了,怎么办呢?我们也需要一点新鲜感,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哪怕是从来不戴的大戒指,你看到也不会忘了我向你求过婚,搬了新家你就不会忘记我们怎么开启的新生活,或许我们也可以养个动物什么的,不过我们都没时间……老一点的时候可以考虑。”
秦阅很少会说这么多话,表述得也不算多清晰。
可王忱却听懂了。
秦阅是在害怕。
普通的人生活,有恋爱,有吵架,有求婚,有结婚,有生小孩,有孩子的成长。
可这十年里,他们的生活有一开始热恋期的刺激和冲撞,而彼此磨合适应以后,剩下的就只是理所应当的索取,和凭借本能的给予。他们当然还爱彼此,可这份爱缺了点思考,缺了点里程碑,缺了点澎湃……
所以他们后来不停在自以为是的怪圈里打转,那些深刻的了解反而成了彼此伤害对方的武器。
他们甚至胆怯,甚至怀疑。
秦阅不敢说自己的病情,王忱不敢拉开那个抽屉,都是一面巨大的写着警告标志的旗帜,提醒着对方,再往前走,就是悬崖。
还好他们都及时醒悟,爱也需要时常改变,不管是相处方式,还是对待彼此的心情,都要有些适当的变化和调整。
哪有一成不变的人?又哪有一成不变的感情?
王忱决定勇敢地往前走一步,走到婚姻里。
秦阅却决定退一点,放弃点装模作样的骄傲。
王忱短暂的休假里,拉着秦阅谈了很多事。
他说了自己对未来生活的打算,也提了提对结婚的想法。
秦阅自然支持王忱做戏剧演员的想法,也开始拟定结婚的计划。
白佳润那边,王忱虽然没找到机会来一次促膝长谈,可白佳润却写了邮件,表示自己会恪守目前的岗位,让王忱不必太着急,等杀青以后再商量亦可。于是,几天之后,王忱便又奔赴了河北的一个小村庄,拍摄剩下的内容。
国内需要拍摄的内容,只有一小部分是与王忱相关,绝大多数都是饰演他姐姐、姐夫的演员们对手戏。但仅剩的需要王忱露面的戏份,都十分重要,分别是男主人公决定离开家乡的戏份和一些交错的回忆。
饰演男主人公母亲的,是圈内知名的老戏骨,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演员,名叫兰寓。对方年轻时候的作品几乎是家喻户晓,四十岁婚后开始隐退,这几年因为重病,身体不太好。这次是高思源亲自去请,对方才答应出山。通告不多,加起来也就七八场戏。但对方的片酬,却足足有王忱的一半。
王忱倒不至于觉得不公平,恰恰相反,能有机会和曾经“全民女神”演对手戏,对他来说,仍是莫大的荣幸。
两人第一场戏,就是男主人公乔立,接到原来同乡兼工头的电话,说自己在国外发展得很好,这次回来,想找几个老乡一起出去干活发展,能赚很多钱。乔立听了还觉得有些不靠谱,可对方又确实是很富裕的,知道他母亲病了,还借了他四千多块钱。
厚厚一沓纸笔捏在手里,乔立推开了家中的门。
母亲在床上正咳得十分厉害,乔立急得想冲进去,可又被母亲那瘦骨嶙峋的苍白样子,吓得不轻。
——母亲的病,并不是一天而成这样的,是经年累月的消磨和疲劳,一点点,被病魔压得再也爬不起床。她的消瘦,也并非突然变成纸片人,而是一日一日被病魔侵蚀着,只剩一把骨头。
乔立是忽然才意识到,原来母亲已经病得这样重了。
几个中景的运动镜头顺利拍完——凡是需要大面积走位的镜头,王忱的表演往往是精准而流畅,这一点高思源已经惊艳到习以为常的地步——接下来,就该拍摄比较艰难的人物近景和反应镜头。
摄影指导指挥着,先将机器架在了屋子内,关好门,拍摄乔立听见母亲咳嗽以后,推开门的动作。
摄影组和灯光还在屋子里忙活,高思源在外面给补妆的王忱讲戏。
“刚刚你进来的停顿是可以的,但情绪不要那么外露,尤其别在脸上做表情,太用力了,稍微收一收。”高思源领着王忱看监视器,替他分析,“你的母亲病不是一天两天,咳嗽也不是今天才咳嗽,没必要这么意外,这里面我最想要的情绪,其实是你被外人点醒的那个劲儿。”
“点醒?”王忱有点不同的想法,“但不管母亲病了多久,孩子都会揪心的吧?乔立这种大孝子,看到自己妈这个样子,哪儿能没点反应呢。”
高思源连连摆手,“不,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人是会麻木的,所谓温水煮青蛙,现在乔立就是那个青蛙,他必须跳出这个水坑,出去,再回来,才能意识到有多烫……懂吗?”
王忱仔细想了想,虽然他不太完全能理解高思源想要的效果,但并不争执,而是选择尊重导演的想法,顺着对的话说:“所以我现在,是跳回水坑的感受?”
“对啊,你看下剧本,前面……对对,这里,工头给你钱的时候不是说过,有病要治,赶紧治,所以他才借你钱,当然了,他借钱给你,也是要给你创造需要用钱的意识和契机,但这个契机从什么地方来呢?从你觉得要送你妈去医院了,这样光吃药,养着,没用了。所以你确实是很着急地进来……但然后,你想的应该是……”
王忱领悟,“应该是我帮不到我妈什么了,她很痛苦,可我的存在没有什么意义,我可以给她倒水、拍背,但这些动作其实于事无补,她的痛苦我没法分担,也没法消退,她就是这样生熬着,我手足无措。”
高思源导演一拍手,“没错!非常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王忱点点头。
高思源导演放心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你去酝酿下情绪吧,我进去看看机位,准备好了让副导叫你。”
王忱老老实实找地方坐下来,开始摸索高导想要的内容。
十几分钟过后,演员副导来请:“万辰老师,您能过来试戏了吗?”
“没问题。”
第96章
王忱身边的许多人, 包括他自己, 曾经一度认为, 在表演上他是毫无天分的。
然而,也包括他在内,很多人恰恰都忽略了, 表演不是一个可以归类于技巧的工匠职业。
人生的经历,思考,情感的变化与融合, 以及对角色共情的能力, 都能够影响一个演员在自己事业上发展的前路。
今时今日的王忱,便是在这十几年的成长中, 尝遍了酸甜苦辣,融成的一个全新的他。
高思源坐在监视器前, 听到执行罗少新喊出了一声“开始”,便见画面中紧闭的门, 猛然被王忱推开。
昏暗的室内,伴随着这个动作,霎然涌进一道光, 而这光里正包裹着乔立, 他从外面鲜亮的、闻所未闻的世界里,回到这个逼仄的小屋中。母亲接连的咳嗽,像是一道劈开夜里伪装假象的惊雷,将一切赤裸裸的现实照亮在乔立的眼前。
母亲病得这样重了,瘦得这样吓人了。
她趴在床边咳得无力, 可乔立却并不能帮到母亲。
监视器里,镜头轻轻一推,便对焦在王忱的脸上。
他的着急是,眉毛微挑,而他茫然得僵立原地,则是眼神的失焦。
画面里,王忱嘴唇以极小幅度地震动了下,像是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口。
就是这样细致的一个动作,立刻将那份复杂而挣扎的情绪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刻的王忱,想到的便是多年以前,他向家人出柜的那一刻。
父母病重,却排斥他的帮助。
他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办法,可以接父母到北京接受很好的治疗,可父母并不接受。
王忱想起自己悄悄跟在散步的父亲身后,那时候,父亲的背影是佝偻却平和的。
夕阳远远照在一片林地里,父亲就往那边走,脚步安然,像是明知自己阳寿将近,因为抗拒一个“变态儿子”的援手,连赴死都觉得自己坦然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