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由想叹气。
要说他不讨厌凌霙,那是不可能的。凌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摆了他一道的人。凌霙仗着他们家的好心,骗他、耍他。
但是这样的经历,说实话,他也觉得很可怜。
乔冬阳想了想,说道:“我初中的时候,年级里有个女孩子,她的智商不是很高。不是我这种因为生病而变傻的,我虽然笨,虽然成绩不好,但智商好歹是正常的。那个女孩子,是真的很笨,据说她的智商是在平均线以下的,她每次考试,成绩比我还差。比我少一百多分。
学校里很多人欺负她。其实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明明只是初中生,却要去欺负一个比你弱的人呢?不是说学生最单纯吗?那个女孩子很可怜,经常被初三的大姐头欺负,她还不懂。
有一回,她们又欺负那个女孩子,被我撞见了。我上去帮了她,那些初三的学姐挺怕我的,毕竟我们家也算有权有势嘛。她们立刻溜了,那个女孩子却还是什么都不懂,她就坐在地上看着我笑,当时我就特别难过。你说,他爸妈何苦送她来学校受罪呢?”
柳北晔听了乔冬阳这番话,依然沉默不语。
世上的人都这样,恃强凌弱。凌霙刚来上海读大学的时候,他见过她一面,那个时候的凌霙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很怕他。当时他不解,现在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凌霙要怕他了。
那个时候的凌霙,也许害怕每一个男人吧。
“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乔冬阳伸手揉眼睛。
柳北晔叹了口气,抱住了乔冬阳。
凌霙的事已成重大社会新闻,警察后来还当真查到了柳北晔这里。
但他们家不是普通人家,聊了几句,警察们便走了,后续新闻上依然没有他们家什么事。
凌霙的后事自然也有公家去操心,与他们是再无半点关系。
乔冬阳的情绪却还是受了点影响,他与柳北晔一样,不讨厌凌霙是不可能的。但可恨之人的确都有可怜之处。他们也不敢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是怎么熬过这十几年。
后来的调查结果显示,从凌霙被程博文强jian到今年,刚好十四年,所以凌霙捅了他十四刀。
她既然连死都不怕了,死的那一刻也不畏惧说出真相,为什么不能再早点鼓起勇气呢?
如果早一点说出来,这一切定然会不一样。
后续处理中,警察也好,记者也好,均找到了凌霙的老家,找了很多他们从前的同学询问。
同学们都说,中学时候的凌霙,十分安静,安静得过了分,总是坐在教室里写作业,也总是考第一名,总是谁都不理。只有程博文,经常找她说话,与她一起吃饭。
一个与她还算亲近的女孩子抹泪道:“有次下晚自习,我和她一起回宿舍,程博文拦住了我们。当时我当她和程博文谈恋爱,因为他们俩总是考年级第一、第二,也经常一起吃饭,我以为他们互相喜欢,我就走了。凌霙拉住我,不想让我走,我却想着不打扰他们的好事,到底走了,我们那个时候都当他们俩真的是谈恋爱,我——”她大哭起来,没能说下去。
是啊,谁能想到呢,想到还算品学兼优的程博文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尽管程博文的父母是那样的人。但中学生,到底单纯的多,总是想着将人想得更善良一点。
被采访的人越多,真相越多,唏嘘的人便也更多。
讨论的人也很多,有为女性安全担忧的,有为校园暴力而探讨的,也有为女权喊话的,更多的是为那位凌某伤心难过的。
乔冬阳后来把凌霙来过的事告诉了柳北晔,他问道:“如果当初我给了她钱,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他有点自责,他想,也许正是那个时候,凌霙的女儿刚过世,她也下定主意要对程博文动手,才来找他说了那番类似于告别的话。
在他眼里,爱也好,恨也好,都是感情的事。
生命却是无价的。
凌霙做了错事、坏事,但并不至于要用生命来偿还这一切。
人犯了错,只要好好改正,并为犯下的错承担一切责任,法律方面的,道德方面的。只要他们做到了,他是愿意祝福每一个人的。
“怎么能怪你?你给了她钱,钱还是会被程博文拿去。而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她找你的时候,结果便已注定。”
“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放走程博文?”
柳北晔抱住他,说道:“一人一个命,凌霙被我们家资助十三年,十几年里,我们全家对她仁至义尽。她死了,我很难过。但是这是你我根本无法阻止的事情。”
“如果她早点说出来——”
“是,如果她早点说出来,我一定会帮她。她也会顺利而健康地长大,读她喜欢的书,做她喜欢的工作,拥有她喜欢的人生。但是她没能早点说出来,并没有告诉我,这也是命。”
乔冬阳继续揉眼睛。
柳北晔叹了口气,说道:“死前,她应该是痛快的。”
十四年来受的屈辱,全部还了回去。
有些时候不能选择出生,但到底选择了死去,也算是幸运的。
乔冬阳到底受了更多的影响,难过了一段日子才缓过来。
事件热度彻底过去后,已是深冬,他和柳北晔一起去了凌霙的墓前。
她埋在公墓里,墓碑与其他非正常死亡的人一样普通,碑上板正地刻着她的名字与出生年月日。
乔冬阳弯腰放了一束花到她墓前。
是她喜欢的白色八仙花与尤加利叶。
乔冬阳抬头的时候,叹了口气,因天冷,嘴边迅速生起白气。
他和柳北晔,没什么话好对凌霙说的。
她可怜又可恨。
但是终究又让人有些唏嘘。
既然没话可说,他们俩站着沉默了几分钟,便牵手一起离去。
离开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他又回头看了眼凌霙的墓碑。
霙,意为雪花。
凌霙出生的那一天,山中下起了大雪,有学问的老人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凌霙死前的短信上说:清清白白地来到这个世界,没能清清白白地离开。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了两次对不起。
有网友分析过,为什么是两次,说法各不相同。
乔冬阳却突然明白,也许她的对不起,是对不起她自己,以及对不起柳北晔与他的家人。
恰好有几片雪花飘落,落在墓碑上。
乔冬阳暗暗叹气,与柳北晔转身一起离去。
今年的冬天,便这样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