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分隔多年,每到无可奈何之际,二人总能回想起那段日子。贾珠去后,世上只剩姐弟两人最为亲近了。贾政、王夫人虽是亲生父母,却是大家族深墙内宅的子弟儿女,并无多少骨肉之情,贾母虽真心爱护两人,总归是将家族放在第一位的。
“宝玉如今真是长大了,刚刚席间我就看见你眉目坚毅了不少,你怎么这个时候溜了过来,被人瞧见,可不是顽的。”哭了半晌,元春忍泪道。
宝玉也收了泣容,说:“姐姐放心,这省亲别墅是在我的人眼皮子底下建的,我若是还能叫人瞧见,这些年岂不是白忙活了。”
元春也叹道:“你这些年定吃了不少苦,学问武艺都精进了不少,也懂得经营谋划了。”二人又互相分享了几件不得不说的私事,宝玉才进入正题。“姐姐本是中宫女史,又怎么被皇上瞧上封妃的呢?”
元春看了宝玉半晌才道:“皇上自如贵妃去世后,清心寡欲,不曾在宠幸妃嫔,皇后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安排了自己身边几个使女侍寝,我就是其中一个。我还记得入宫前,弟弟跟我说的话,帝王的宠爱是最不值钱的,如镜花水月,虽美丽却没有保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要了人的命。是以并没有主动在皇上面前露脸,就是皇后命我给皇上上茶送点心时,也是安守本分的。
之后两年,与我一起的几个宫人,升的升贬的贬,皇后瞧我最守本分,就正式提了位份,又瞧在咱家的面子上,升了嫔。只是又恰逢三皇子重病,并未声张。我只一心侍奉皇后娘娘,随着她日日为三皇子描经祈福,又正逢一个幸灾乐祸的妃子被皇上撞到,受了处罚。皇上与皇后娘娘为了彰显出三皇子的洪福齐天,选了我升为妃。说起来,我不过是托了‘安分’二字的幅罢了。”
宝玉听到这里,叹了一回,元春在宫中听起来好似无风无浪,实则惊险万分啊。走错一步,不受皇上的喜欢,或是受了皇后的厌弃,都会万劫不复。除此之外,同品级或是品级稍逊一点的妃嫔之间定是也有许多互相倾轧,凶险之极。
叹了半晌,宝玉又问道:“那皇上呢,皇上对你怎样?是宠妃?还只是尊敬?还是只是场面上的应付?”
元春诧异道:“你怎么会问这话的?”
宝玉也不遮掩,直接说道:“你道东府蓉儿媳妇是怎么回事,这府里素来都是势力的,怎么她一五品小官的养女能得阖家的高看,那秦氏与她弟弟秦钟,都是皇上的亲骨肉!
我的授业恩师李先生原来与皇上有过一段风月往事,后来因为如贵妃失了两个养子,皇上一怒之下叫这两个养子替了秦氏姐弟的牌位,入了皇家陵墓。秦氏姐弟则流落宫外,只是他二人那时年纪尚幼,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元春听了心下一惊,乍然之下失手洒了茶碗,追问道:“这可是真的?”
宝玉道:“我哄姐姐做什么呢,只盼着姐姐不要陷进去才好。”
元春想了半晌,失笑道:“亏你这时告诉我了呢,不瞒你说,姐姐如今虽是身份高贵,却并不怎么受宠。皇上待我并不似宠妃般宠着,只是心情烦闷时来我这里听听琴、下下棋,有时干脆只讨论茶道罢了。多半是白日里过来,就是夜里,侍寝的时候也是要少很多。”
宝玉听了就明白,皇上这是在找一个可以放松心情的避风港罢了,因着元春心思玲珑,不是那种喜好争权夺势,给人背后下绊子的。这种宠爱却是最稳固的,元春起码不会失宠。
宝玉这心思元春也是知道的,笑道:“放心,如此这般,我定不会再去想什么宠啊情啊爱啊之类的了。你这般操心,真真是小老头呢。”
宝玉也不废话,说道:“不瞒姐姐,前阵子三皇子的重病,其实是中毒了,还是皇子间互相倾轧的结果。咱们家因着太太的缘故,不得不站在三皇子身后,三皇子若有个好歹,咱家也没出路了。所以我想了法子帮了一帮,得了大恩情。”
元春惊道:“你怎么会掺和这事!不要命了么!”
宝玉安慰元春道:“姐姐不要急,你不清楚咱家那段日子的处境,若三皇子有什么不测,咱家日后只怕是抄家灭族了!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元春反复想了几回,叹道:“都是命啊,当初若不是太太......唉......”。话没说完,剩下的一半却不用再说了。又道:“我知道我的弟弟是最最要强的,你既然选了三皇子,姐姐定是要帮一帮的。咱们姐弟齐心,其利断金。”
宝玉心里感动,元春为了自己,清白的女儿家也要掺和到这种肮脏事里面了,哽咽道:“姐姐放心,我总有一天会官居一品,让姐姐永远安枕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红楼梦中,最最聪慧美丽的女子应该是元春。她能在深宫高墙内一步步成为贵妃,又明理有才,“见不得人的去处”也表明了她的心思通透。只可惜娘家拖了后腿。看在可怜又美丽的元春的份上,求留言,求收藏~~~
☆、第十五章 李嬷嬷
第二日清晨,众人先往贾母院内请安聚头,贾母洗漱完毕之后掐着时辰,又带众人往省亲别墅内给贤德妃请安。元春不耐这些礼节,是以只是寒暄一阵子之后,就命众人各忙各的去了,只留贾母、邢王两位夫人、迎春三姐妹、黛玉、宝钗并宝玉留下叙话。
凤姐、李纨又领着众管事仆人操劳不提,这边元春只拉着众人叙家常。
“老祖宗千万别再多礼了,我多年未能在您老人家和太太面前尽孝,如今正是该借这个机会以尽孝心才是呢。我们只行家礼,不行国礼才是呢。”元春忙拦住想要行礼说话的贾母道。
贾母又推脱了两回,众人方才坐下说话。
元春又拉着贾母、王夫人细细的问了一遍家中这几天光景如何等话,待到晌午,贾母稍有倦色时才罢。又独剩下众姐妹并宝玉,被元春留下来作诗。
这省亲别墅内气氛一片和谐自然不提,宝玉屋子里却又出了一件事情。
先前借着贾环的教养一事,老太太、和王夫人借机塞了两个丫鬟,原著中的珍珠、金钏儿过来。这珍珠本姓花,原著中那个最是怜惜女儿家的宝玉给起了名字叫袭人,不过现在的宝玉可没有那个体面给她,不过仍叫珍珠罢了。这名字放在老太太院里还好,放在宝玉院里,可是真真的俗不可耐了。
这天正是花珍珠回家去了。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也不知都跑哪儿去了,十分看不过。
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珍珠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
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珍珠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
正闹着呢,就听见外面宝玉贴身大丫鬟金风的声音,“谁在那儿嚼舌根子呢!黑心肠的下作胚子!”一边说着一边劈手进来。
金风一进来,冲着先前那搭话的小丫头就是两下,骂道:“你倒是说说,二爷什么时候说了要把那碗酥酪留给珍珠了?珍珠不过是一丫头,二爷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才升了一等,连近身都不怎么能呢,如何就轻狂到要主子给她准备吃食的份儿上了。她平素待你最好,怎么如今你却反倒这样说她!下贱胚子,还连着主子都编排起来了,还不跪下给李嬷嬷磕头!”
又回身向李嬷嬷做了几个礼,道:“嬷嬷只管吃就是了,二爷平素最敬重您老人家了,您是二爷的奶嬷嬷,二爷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这丫鬟心坏,二爷定会处置的。”
李嬷嬷听这话,哪还不知,这是花珍珠设的套,想要踩着自己做贤惠人呢!也对金风笑道:“你可不必这么说,宝玉是我看着长大的,最最出息不过了,定不会做这种事,我哪儿能往心里去呢,定是小丫鬟看不得人家好,在背后嚼舌根子呢。”
李嬷嬷又跟金风聊了几回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李嬷嬷走后,金风才抬眼瞧了瞧仍跪在一旁的小丫鬟,骂道:“你还有脸哭!敢在背后编排主子的,都一律发卖到煤窑子里头去。”
那小丫鬟还只是哭。金风又道:“我记得你是叫茜雪?不过是个茶水上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胆子编排主子呢,你若找出是谁指使的,主子开恩或许还能饶你一饶。”
茜雪仍是只哭,逼急了才说一句;“并不曾有人教我,是我自己嫉妒珍珠姐姐能干罢了。”
金风气急,也不理她,只叫人绑了,关在下人房间里,等宝玉回来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