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瞧着火急火燎奔跑出去的陈源,也没了睡意,靠着床坐了起来。
第59章 尘缘
陈源有些仓促地穿好衣服离开,嘴里没少吐槽抱怨,离开的时候还很是歉意地瞧着陆安,说马上回来,陆安朝他宽心似的笑笑,等陈源的身影消失在门板之后时,陆安的笑容终究是垮了下来。
相对跟陈源热热闹闹缠在一起,陆安心底其实早就升起了些想独处的念头。露台上被细心的二哥摆放了鲜亮的花草,看着别致又宁静,陆安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台星辰,这里天空辽阔,空气清澈,连夜空看得也比别处辽远似的。陆安坐在窗台旁椅子上,无可想,无可不想,就想起了薛荣。
陆安想,薛荣真的不能站起来了吗?陆安想他后半辈子打算守着看房子消消沉沉地自己过下去吗?陆安想,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陆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在躺椅中睡得深沉,却也吹了风,早晨起来头晕沉沉的。陈源一夜未归,回来时候陆安刚吃下几片感冒药,又犯瞌睡了。陆安看着陈源脸色并不好,没多问什么,有些倦倦地简单拥抱了下对方,揉着太阳穴躺床上了。陈源看着陆安懒懒的背影,终究也是叹了口气,然后直接回学校了。
陆安有心事。
陈源开着车驶离这静谧小镇,看着熟悉的风景渐行渐远,心里的惆怅与失落,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昨天夜里那个烦人孔雀的问了陈源一个问题,问倒了陈源。
他爱你吗?
陈源没有信心去理直气壮地肯定,也觉得一下子去否定并不适合事实,不过他心底知道,陆安并不爱他。
那不是爱情。
蹉跎多年,也像寻常恋人一样,有过相识的新鲜,相恋的热情,相守的安心,可是,不是百分之百的爱情。
陆安有心事,哪怕那些陈年旧事注定一辈子都会腐烂在心里,哪怕那些人那些事永远不会曝光在阳光下,他心里始终存在了一个铭刻进骨髓里的人,这个人不会死亡,不会消失,甚至不会褪色,魔咒一样横在两人之间,有时候会变成一个迷茫的眼神,有时候会变成一个细小的叹息,有事甚至是深夜梦魇中的一声底底喃语。
陈源开车回到学校,进实验室的时候遇见了老教授,陈源笑着打招呼,略一沉吟,说道:“教授,您是怎样获得勇气的?我是说您和您的爱人。”
老教授神秘地摇头笑了笑,说着:“不不不,并不是那么勇敢,怀疑与徘徊跟勇气从来都是形影不离,也有气愤和疲倦的时候,嘿,年轻人,重点是,我们眼中只看到彼此,对,算我视力有问题吧,我只能看到他,你说,又有什么办法呢?”
陈源笑了笑,说着:“谢谢,教授。”
陈源把学校里的事情都处理好,连去美国的机票都订好了,这才通知陆安,甚至没有回小镇,只是打了个电话,陈源说:“陆安,我要走了。”
陆安一愣,问着:“什么,去哪儿!陈源你大点声,孩子在玩玩具车,太吵了!”
陈源浅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深深的眷恋和宠爱,只是陆安看不到罢了。陈源紧紧握着电话,说着:“去美国的实验室,明天的机票。”
陆安沉默,陈源告诉他机场和航班,想说什么,又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要多说了。
隔天在机场,早早等候的陆安见到了陈源,陈源拥抱了陆安,说着:“很高兴你能来。”
陆安感冒更严重,整个人接到陈源通知后,有点蒙逼,他鼻塞头昏,说着:“怎么不提前说声。”
陈源看着心疼,脸色却淡定道:“我们分开吧。”
陆安沉默,陈源眼睛酸涩。
他们彼此心里都非常明白,甚至这一天的到来,谁都不意外,他想要百分之百的纯粹与专注,可惜终究只是插曲一样的尘缘。
陈源原本想说,如果分开一段时间,你愿意我回来,或者愿意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可他看着沉默的陆安,终究没有将这矫情话说出来。
陈源就这么走了。
陆安的感冒始终不好,没几天,变成了肺炎。
陈源终究是想轻了他在陆安心里的分量,换句通俗的话来说,陈源的单方面离开,伤了陆安的元气。
人生过客来来往往,有留不住的人,有留不下的人,宴席离散,故人不再,耗心耗血,竹篮水空,怪谁?终是所思所想隔了两层人心,走不到同步,错过了期待。
离开的陈源很多年孤身一人,他没回头,也没有等到陆安。很多年后,身边人问他悔不悔,已经在大洋彼岸荣耀加身的学者陈源,笑得温和眷恋,他没有回答。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不管是他,还是陆安,都已经在困顿之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第60章 信号
又一年临近农历春节的时候,离小镇不远的城市里被喜欢热闹的离乡人装扮得红红火火,远离故土千万里的地方,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红的灯笼和中国结,主干道游走着舞狮和秧歌,年年春节被传唱的经典老歌萦绕耳畔,确实触动了很多人心底乡愁的弦。休斯新的店面在市中心开业,陆安带着孩子们过来凑热闹,两个小家伙看什么都新鲜,坐在车里一点都不安分,陆安干脆找地方停了车,把两个小东西放下去,锁好车,也跟着看热闹去了。
因为一大家子的家庭交际语都是中文,两个小东西的汉语倒没落下,双语转换得也很流利,至于春节民俗,毕竟接触得少,对于传统节日的热闹,还是稀罕得很。陆安不远不近地看着两个小孩凑到显示灯笼的摊子前,刚站定,听到身旁有个姑娘说着:“先生,给国内的亲朋好友邮寄个明信片吧,我们是本地的慈善组织,筹集的善款会资助家乡的困难孩子。”
陆安瞧着印着生肖剪纸图案的明信片,朝姑娘浅笑道:“我可以给你捐款,不过明信片就算了。”
姑娘执拗道:“那怎么好意思,我帮您拿一支笔,我找找……在这里,给您。”
陆安本想说我真的不需要,话到嘴边,看着小姑娘殷切目光,还是接过了笔,盯着纸张半晌,不为人察觉地轻轻叹口气,说着:“那你再给我拿两张吧。”
陆安先给谭医生写了一封,又给陈源写了一封,都是许久未见,准确说是许久未联系了,陆安凭着记忆写下地址,也没有写上电话,能收到是缘分,收不到就算了,反正也算是祝福,沧海一粟的人世间,失去联系的人那么多,实在没有必要将过重的希望寄托到一张连地址都不甚明朗的小小明信片上。手里还剩最后一张,陆安回头看了眼欢笑雀跃的孩子,微微抿了抿嘴唇,缓慢又慎重地一笔一划写道:“薛荣”。
地址留的是那处老宅,陆安心底自嘲地想着,前两张未必真能送到,搞不好这张是能百分之百送到的,薛荣这个倔驴一样的老东西。坐在轮椅中的老东西佝偻着脊背,目光呆滞地在满屋子旧物的老房子里,光线昏沉,四下清冷。陆安光这么想象一下,就觉得四肢发冷,赶紧摇摇脑袋,寻思着管他老倔驴呢,反正我心宽体胖、宰相肚子能乘船,陈年旧事过眼烟云,不计较已经是大人大量,更何况已经祝福他了。
他们真的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联系,薛荣说到做到,彻底退出了陆安的生活,不光是薛荣,就连陈源也是几年未通音讯。陈源最初离开的那年,有个深夜,但是接到了陈源的电话,陈源老友一样的带着疲惫说着,这边生活并不轻松,科研压力很大。陆安安慰几句,陈源低笑两声,说了再见。陆安倒是真的有点担心陈源,之后一直关注着陈源的科研圈子,近几年看到他越来越多的学术论文在权威出版物上发表,也就放心了。有时候陆安想不明白陈源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又觉得世上最不可取的就是以己度人心,也就释然了。
所以陆安是真的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用休斯的话来说,青灯古佛在召唤,陆安离出家不远了。陆安笑着听他打趣,可不是,他最近为了写新的作品,佛学经典还真是看了不少,就等着佛祖点化,顿悟修行了。安静的小镇咖啡馆里,一杯香醇清苦的咖啡,自由的头脑里天马行空,在笔记本里敲打文字,平和充实,惬意得很。回到家有最亲密的家人和孩子,热热闹闹,多好。陆安无欲无求,平和得很。
热闹春节过后是正月十五,一大家子吃了团圆饭,休斯宣布过几天要回国搞个秀场,秦宁恩师病重,也告知大家要回去一趟,秦炎瞟了陆安一眼,干脆一锤定音,说着:“那就都回国度个假。”陆安其实早就蠢蠢欲动想带着孩子回来,此时没有反对意见,两个孩子已经欢呼雀跃了。
飞机落地的那刻,陆安长长松了口气,坐车去酒店的路上,回想当初种种,竟然有种荒谬可笑的不真实感,当初大哥失联二哥昏迷,竟然发生在同一天,看来老天爷也是个编剧爱好者。熬着挺着,一天天也就这么过来了,现在,不是都挺好嘛。
陆安直接订的酒店,没跟秦炎秦宁他们一起掺和,好不容易回国一趟,每个人都是一大摊子事情,陆安怕两个孩子吵闹,影响了大家做事。酒店挑选了交通便利的热闹地段,旁边就有新开的大型综合商业区,孩子们玩的地方不少,陆安也没什么特别安排,纯粹带孩子们见见世面,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