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两边是供病人走动和休养的露天庭院,中间一条宽敞的大路两边特意铺了几条鹅卵石小路通往树木长得繁盛的地方,午后树影斑驳,曲径通幽,只不过因为实在太热,所以这会儿没人愿意在外面乘凉。
有一些凌乱的藤蔓和小树枝顺着自然长势伸进了长廊内,医院请了花匠工人,此刻正在用工具进行修剪和打理。
庭院现下除了花匠和崔弘祎以外没有其他人,安静得都可以听见剪刀在修葺枝叶时发出的清脆声响,崔弘祎坐在长廊底下,喝着从自动贩卖机上刚买的冰可乐,从周围温热的空气里竟然感到了一丝惬意。
花匠接了喷雾器开始在大路中间往两边浇灌花木,崔弘祎坐的很远都被溅到了细小的水珠,打在脸上微凉,崔弘祎不在意地擦了擦脸,继续喝着可乐。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少妇撑着把阳伞正往长廊这边缓缓走来,旁边跟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另外一只手上拎了袋水果,看模样应该是前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崔弘祎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煞是活泼可爱,脸上忍不住挂了微笑。
可乐没几口就喝完了,崔弘祎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准备把空罐子扔在边上的垃圾桶里,因为换了个方向,眼尾的余光便漫不经心地掠过了长廊的另一边。
轻轻一抛,可乐空罐完美地落入了垃圾桶。崔弘祎眯起眼睛,歪过头,不确定地又看了一眼。
长廊那边,清瘦的少年幽幽地站在角落一处浓重的阴影里面,外头的太阳明明大得惊人,少年给人的感觉却是清清冷冷。
两人远远地在空中交汇了视线,短暂的一刹那,时间都仿佛因为这位少年的安静而蓦然停止了。
第5章 NO.5
因为离的有一段距离,崔弘祎看不清他的模样。
少年低头躲开了崔弘祎的视线,像是忽然慌乱了起来,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心!”
可惜崔弘祎这句善意的提醒唯一的作用就是火上浇油,并且浇的还是强力助燃剂,彻底加剧了化学反应,少年宛若惊弓之鸟一般,惊慌失措地又退后了好几步。
于是在彩虹长廊的万年重灾之地,少年踩空了一层不显眼的台阶,结结实实地仰天摔了下去。
“……”崔弘祎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乌鸦嘴。
崔弘祎满怀愧疚,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扶了起来。
少年右手的手臂上大概是被石子一类的硬物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不止,崔弘祎替他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只是轻微的外伤,只不过破皮流了血,所以看上去很是吓人。
崔弘祎见少年一点声音都没有,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便安慰了一句:“没事,伤口不深,我带你去把伤口消毒下。”
少年一味压低了头不去看他。
崔弘祎蹲在少年边上,从上往下只能看见他刘海下的小半张脸和颈脖间□□出来的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只有唇上带了一点艳丽的血色,但此刻也因为紧张而抿成了一条线,这样的神情让崔弘祎恍然间感到了似曾相识,“你是……”
姜宥用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脚踝上的疼痛远比他想象中厉害,只不过是微微起了个身,脚下用力时剧烈的刺痛感让他再次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去。
好在这回崔弘祎的预判十分到位,眼看着姜宥要重新摔回地上时稳稳地把他接住了,而姜宥由于失重,在倒下去的瞬间无意识地抓住了崔弘祎。
一时间姜宥惊魂未定,崔弘祎顺势抱住了他,少年的身体既纤细又单薄,一把就圈在了怀里,崔弘祎隔着夏天轻盈的衣服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总算让眼前的少年有了一些鲜活的感觉。
姜宥不习惯和别人挨得这么近,不安地想要挣脱,耳边传来了崔弘祎的声音:“别动。”
两个字明明说得温声细语,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然后姜宥僵直了身体,真的一动不动了。
崔弘祎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物品般细心,将姜宥扶稳后才松开了手。
他轻轻地按了下姜宥的脚踝,问道:“疼吗?”
姜宥咬牙点了点头。
“可能是局部软组织损伤,放心起见要去拍个片子,确认下有没有骨折。”崔弘祎粗略地诊断了一下,不由分说拉起了姜宥的另外一只手,“这只手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
被握住的少年手心里一片冷汗。
崔弘祎以为他是被自己的伤势吓到了,连忙安抚说:“不用担心,都不是大问题,很快能好的。”
看着姜宥还是没有反应,崔弘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怪我不好,不应该这么突然出声提醒你,还很疼吗?”
这回姜宥摇了摇头。
深夏的烈日犹如是一位残酷的暴君,毫不留情地利用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将滞留在了室外没多久的两人肆虐地曝晒着。
或是炎热,或是惊恐,少年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亮晶晶的汗水,有些便沿着脸颊的曲线一路滑进了衣领,不知为何,那些深深浅浅的轨迹总会让崔弘祎错以为是少年闪烁的泪痕。
于是崔弘祎轻声说:“别怕。”
恍惚之间,犹如是启动了梦境的开关,姜宥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双手,接着是一模一样的对白。
干燥温暖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低沉柔和的音色,一切都是幻想乡里的温柔姿态。
姜宥的内心几乎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无数的情绪涌在眼眶里,生怕崔弘祎马上要消失似的,
姜宥抓紧了他,喉咙里勉强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不要走。”
崔弘祎没能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后倏地对上了姜宥抬头凝视他的视线。
少年湿润的眼睛里扑着微弱的光,眼眸深处宛若一片星辰大海,里面埋藏了无法忽视的千言万语。
崔弘祎借以意外地在近距离看清了少年姣好的相貌。
一声稚嫩清脆的童音蓦然响起,“妈妈,你快看呀,那个是彩虹啊!”
刚从远处走近的那位小女孩扯了扯年轻少妇的裙角,兴高采烈地向母亲展示着她聪明的发现,天真无邪的脸蛋上满是光彩,“真的和我书上画的一样啊!”
持伞赶路的少妇停下了脚步,将手中打着的阳伞偏过了一点,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少妇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在喷雾器上方的半空中依稀看到了一道绚丽的七色彩虹。
正坐在树下小憩的花匠也闻声望了过去。
少妇茫然的脸上经过仔细辨认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轻轻笑了起来,抚着小女孩说:“啊呀,妈妈只在小时候住乡下的外婆家时见过,长大后也是第一次看见。”
“那等外婆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回去看吧!”小女孩摇着母亲的手,“好不好呀?”
“好呀!”少妇轻快地回答了小女孩。
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引得树荫下的花匠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此刻所有人的内心都是美好柔软的。
与此同时,姜宥终于不再畏惧和崔弘祎的对视,崔弘祎借着翕动的口型,隐约之间听见他喊了声哥哥,然后眼里的光忽然暗了下来,少年说:“对不起。”
姜宥侧过头,漠然地看了眼半空中那道若有似无的彩虹,少年依旧清冷,恍若刚才的一点点动容都是幻觉。
一星期之前。
今天是崔弘祎的调休日,忙碌惯了的他在休息时间并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本来只想在家打打游戏或者看会儿书籍电影,母亲却非得拉着他出去拜访亲戚。
母亲预备要去登门拜访的那位亲戚崔弘祎并不熟悉,想了半天甚至连全名都叫不上来。崔弘祎十分头痛,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太擅长去应付那些长辈之间的日常寒暄,于是赶紧找借口溜出了门。
由于是工作日的缘故,大街上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影,时间未过九点,很多商店也都还没开始营业,崔弘祎漫无目的地逛着,随手拐进了路边一家正在营业的咖啡铺,打算在里面消磨掉一些时光。
虽然光阴可贵,然而对于每天都在争分夺秒中渡过的崔弘祎来说,能够有这么一小段时间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用干,已经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一大早咖啡店的人不多,崔弘祎买了杯咖啡,挑了个落地窗边上光线充足的位置坐了下来。咖啡的香味满溢在空气里,舒展着全身上下的神经,咖啡馆里的冷气打得很足,崔弘祎就着咖啡滚烫的温度抿了一口,看着外头天气晴朗,明媚的阳光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甘苦的味道正从舌尖渐渐弥漫开来,崔弘祎从这番再平常不过的景象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逸。
大概这就是生活中所谓最平淡的幸福。
挂在店门口的铃铛响了响,崔弘祎不在心地望了眼,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年过六旬的长者和几个扛着摄影机戴着鸭舌帽的青年。
这样的组合不太常见,崔弘祎不由多看了几眼,只见那几个青年买完了咖啡就往崔弘祎这个方向的另一边角落里坐下了。
店内还没到营业高峰,那些人坐得不远,崔弘祎不小心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