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郝伟的筷子掉在了地上，罗晨捂着脸叫，黄康宁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
钱梦琪淡定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嫌弃我长得不好看吗？”
黄康宁呆呆地指了指站在钱梦琪身后的崔弘祎，问道：“你的崔医生呢？不要啦？”
钱梦琪视线不离黄康宁，“我追崔医生纯粹就跟追星一样的性质，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再花痴了。”
崔弘祎靠着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听见钱梦琪的这一番热烈的表白，刚开始还想抿紧了嘴巴装做一个镇定自若的大人，只不过笑意一直延伸到眼角，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笑了。
那么一刻，他觉得年轻真是好。
自信，张扬，无所畏惧，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原本略微沉重的气氛，因为钱梦琪不按常理出牌的表白而变得热闹非凡。
“梦琪女神！”罗晨和胡郝伟火速组成了临时拉拉队，给她吹了个口哨助阵，“你真的太帅了！我们要为你疯狂打call！”
空气流动的速度仿佛一下子加快了，黄康宁屏气凝神地看着钱梦琪，正襟危坐，似乎正在确认钱梦琪话里的真假，又似乎在进行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又过了几分钟，钱梦琪面无表情地说道：“行吧，我知道了，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然后她站了起来转身要走，黄康宁一个激动，火急火燎拉住了她，还为此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冷汗直流，“你不化妆就很好看，如果你想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多久我都等，但我希望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钱梦琪背对着他没回答，黄康宁便吃着痛不敢放手。崔弘祎正对着钱梦琪，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钱梦琪眼眸里一点点亮起的笑。
崔弘祎面带微笑冲黄康宁点了点头，黄康宁犹豫犹豫地放开了手，“我饭还没吃完呢，你去哪儿啊？”
钱梦琪不理不睬，径自就往门口的方向走，黄康宁一阵心凉，只见她走到墙边蹲下来，拔下了被丢在地上充电的手机，说道：“现在脱单好像都流行要发个状态通知一下。”
“哇哦！”罗晨捧着脸蛋，故作害羞道，“我去给你们点赞！”
“我也去我也去！”胡郝伟赶紧举起手，表示也要凑这个热闹。
崔弘祎看着这群学生笑着摇了摇头，视线一转，一眼瞥见了走廊里熟悉的身影。
由于对方正在四处张望，视线便恰好和崔弘祎对了个正着。
崔弘祎做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然后轻轻地拉住了身边的姜宥。
从刚才起，姜宥就一直默默垂着眼帘没什么动静，崔弘祎笑笑，指了指外面，用口型说道：“跟我来。”
于是趁着众人不注意，崔弘祎带着姜宥溜出了休息室。
刚走出门口，姜安然已经扑了上来，用小奶音叫道：“哥哥哥哥！”
“啊……”姜宥一惊，“安然？”
朱静雅拉过姜安然，然后从头到尾把姜宥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心道：“没事就好。”
“妈妈。”姜宥又惊讶又茫然。
朱静雅说道：“你们院长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虽然说了你没事，但我总是不放心，想过来看一眼。”
姜宥愣了愣，“我真的没事。”
朱静雅笑了一下，“嗯，现在知道了。”
姜安然在边上不安分地跳来跳去，朱静雅拉着不让他乱走，一边说道：“那我走了，还得带安然去老师那里弹琴，已经迟到了。”
“我能不能和哥哥玩会儿再走？我不想弹琴。”眼看着即将要被带走的姜安然突然撒起了娇，重新挂到了姜宥身上不肯下来了。
其实姜宥对姜安然始终有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感情。
这是一个和哥哥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孩子，严格来说，姜安然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和姜禹最相似的人了。
只不过姜安然和崔弘祎不一样，崔弘祎的存在不会让姜宥感到太过不安，可有时候，姜宥却会对姜安然产生一种近乎恐惧的心理。
但同时却又无比渴望着姜安然的亲近。
这会儿小小软软的姜安然，陌生又熟悉，正用天真无暇的表情凝视着自己。
姜宥蹲下来将他抱在了手里，姜安然立即笑着把头贴了上去，不客气地在姜宥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姜宥的脖子。
“哥哥，什么时候回家教我弹琴呀？”
姜宥觉得自己脸上被姜安然亲得湿漉漉的，皮肤上痒痒的，有些奇妙，却一点都不抗拒，“不是有老师吗？”
“妈妈说哥哥你也会，你教我吧，老师太凶了！妈妈又太烦了！”姜安然一脸忧郁，“哥哥比较温柔，我要哥哥呀！”
这么一刹那，姜宥透过姜安然单纯的眼神，仿佛一直看到了很久之前同样的自己，他怔了怔，表情忽然迷离了起来。
“安然啊。”他闭上眼睛，抱着姜安然柔软的身躯，低声哄道，“哥哥……一直都在呢。”
崔弘祎不由心里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向朱静雅问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朱静雅很是意外，随即点了点头。
两人走远了几步，崔弘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姜宥和我说过一句话，哥哥不见了，夫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38章 NO.38
朱静雅的眼神微动，只不过面容依旧是淡淡的，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姜宥，随后又把目光正对着崔弘祎，却是轻轻地笑了：“崔医生不是已经十分坚决地拒绝我的请求了吗？”
崔弘祎突然有一种自己被将了一军的感觉。
他想了想，答道：“我不是以医生的身份在问这个问题，我不专业，在这个方面，我也确实帮不了姜宥。”
“哦？”朱静雅无论说什么话总是软语温声，连质问都是柔和的，“那现在崔医生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打探姜宥的事情？”
一阵短暂的沉默，崔弘祎开口道：“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压低的视线最后又落回了姜宥身上，少年抱着弟弟的时候脸上带着点儿笑意和宠溺，联想起之前的表现，崔弘祎不知道这种微弱的快乐是不是姜宥伪装出来的，又或者半真半假。
他们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崔弘祎耳边都能听见姜安然撒娇时故意拉长的尾音，姜宥耐心哄了几句，小孩子就咯咯地笑个不停，把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温情的画面里，姜宥抱着姜安然浅浅而笑，然而眼神却始终是一片清冷。
中午姜宥梦呓般说的那句“哥哥不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崔弘祎在意的或许并不是这句话，而是在说这句话时，姜宥表现出的那种强烈又深不见底的悲伤。
少年每次都有这样的魔力，悄无声息地吸引着自己的注意，然后魂牵梦萦一般，若有似无地带走了他的心绪。
崔弘祎说不清自己到底对姜宥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觉得没办法放下他，不安心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忍受那漫无边际的痛苦。
可这样算是什么呢？
崔弘祎其实害怕自己的多管闲事会造成姜宥的负担，会加重他的心魔，会让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不刻意、自然又不露痕迹地守护着他。
哪怕他察觉不了也好。
钱梦琪大胆表白的时候崔弘祎觉得真是美，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是美的，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生机勃勃，势不可挡。
他心想道：要是能让姜宥亲自感受到这种生活中的怦然心动就好了。
崔弘祎曾经想过要说些什么来劝导姜宥，他想说人在自然面前是渺小而脆弱的，生老病死都是不可抗的自然规律，自虐地承受痛苦没办法改变其中任何的既定事实，倾尽全力所能参与和改变的部分只有未来，而这个未来，已经既定了没有哥哥的存在。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回归尘土，这个时间节点是必然存在、不可违背的，或许是哪里出了差错，导致它在姜禹身上提早降临了，然而这些，是任何人都参与不了和改变不了的。
意外总是所有微妙、不可抗拒的偶然之和，就好像你花了很大的力气，算出了足够精准的角度和力度，在空中投了一个篮，最后却被一阵风给带偏了。
人的生活总是不断在与束缚自己的东西博弈，家庭、工作、感情，穷极一生，遍体鳞伤，只为寻找自由。
但最简单、最美好的自由就在我们的心里，生活可以是不自由的，但没有东西可以束缚思想和灵魂。悲伤也好，痛苦也好，这些都是头脑中的念头，但也只有当事人才能试图控制和改变，一直以来束缚你内心的都是你自己，和过去没有关系，和哥哥的意外没有关系，反反复复地刺激和缅怀痛苦，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这些千言万语的道理，头头是道的分析，如果没法让姜宥感同身受，那么也是毫无意义的。
崔弘祎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研读过心理学，没有实体的东西总是最难操控的，他从前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纠结这些，手术刀下的病魔要更加简单和粗暴，往往更容易抓住。
他面对姜宥，内心只有一种束手无措的荒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