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宥倏然地怔住了。
胡郝伟没能注意到姜宥脸上细小的表情变化，继续说着：“以前你一直喜欢在宿舍里睡觉，最近确实没那么爱睡了，我和罗晨之前还差点以为你得了嗜睡症呢！哈哈哈……”
姜宥撇过头，胡乱地在习题册上写了几个字，掩饰般地翻过了一页。
思绪又放飞到了千里之外。
之前沉溺于睡眠的原因，是为了要在梦里多看几眼哥哥，为了要逃避和打发大把的、无从下手的时间。
然而最近哥哥在梦里出现的样子越来越模糊了。
梦里的世界愈发的安静柔和，轻盈的微风、生机盎然的绿叶，铺满了盛夏幽深的气息。
那些痛苦不已的片段仿佛是经过了漫长久远的沉淀，褪去了里面所有尖锐的棱角，只残留下一丁点磨灭不了的悲伤。
姜宥却有些难以接受。
他明明还可以承受更多、更深刻的痛苦。
只有千军万马、翻江倒海的苦楚，才能压制住内心终日的惶恐不安。
才能对得起自己所继承和延续的，哥哥的生命。
崔弘祎的话忽然借着惝恍迷离的罅隙飘了进来。
姜宥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不规律的图案，大道理的漂亮话谁都会讲，可崔弘祎最后询问的那一句“你能不能试着向我这边靠近一点”，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接近和帮助我吗？
我不需要帮助。
不需要你们为了减轻我所谓的痛苦，把哥哥的记忆从我这里删除。
痛苦就是我继承哥哥生命的方式。
没有痛苦，我只是一个多余的包袱。一个不被喜欢、不被期望、不被需要的累赘。
姜宥停下了手中的乱写乱画，他猛然合上了习题册，准备要走。
旁边的胡郝伟惊讶地问：“你不看书啦？”
姜宥回答道：“嗯，不看了。”
“去哪儿呀？”
“回去睡觉。”
胡郝伟：“……”
然而姜宥依旧没能如愿地梦见哥哥。
取而代之的，却是梦到了彩虹长廊和崔弘祎。
“我不能再去想崔医生的事情了……”姜宥失落地从梦里醒来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很快到了周六，黄康宁和姜宥都起了个大早，约上了钱梦琪，准备三个人一起去S医院值勤。
晨光微亮，黄康宁因为昨天晚上游戏打得太晚，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还有点迷糊，不过在见到了钱梦琪之后立即醒了个大半，“你今天这是要去拍电影吗？”
钱梦琪精心上了一套完整的妆容，模样要比平时上课时见到的齐整多了，她等在校门口，见到姜宥和黄康宁，笑着挥了下手，“你们来了啊。”
黄康宁把钱梦琪从头到脚研究了一遍，问道：“你这是几点起的？”
“五点。”钱梦琪毫不在意地转身迈开了步子，说道，“走吧！”
黄康宁不禁被她的精神所折服，不忘多嘴地问道：“我说，为了要见你的崔医生，这么拼啊？”
“不行嘛？”钱梦琪踏着细高跟，头也不回地反驳道，“又没碍着你！”
黄康宁咽了口口水，小声道：“可怕。”
三个人到达医院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是人满为患，缴费的、取药的、化验的……噪杂得简直让人以为来到了春运车站。
只不过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负责接待的医院职工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件志愿者的工作服和配套的胸牌，进行过一番粗略的指导过后，给每人简单地分了个工，就让他们各自值勤去了。
钱梦琪不情不愿地穿上了配色堪称诡异的工作服，忽然很不想以这样的形象见到任何熟人。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
钱凯文拿着病历本从大厅穿过的时候，眼角瞟见了一个显眼的影子，显眼是因为钱梦琪赶潮流染了一个非常具有韩国女团风格的发色，这会儿扎在一堆黑压压的人群里，那一颗浅色的脑袋就显得十分突兀。
钱凯文刚想吐槽这种一看就知道不靠谱的志愿者到底是来自哪个野鸡单位，忽然觉得那个发色竟然有点熟悉。
他嘴角一抽，不知道这个事多唯恐天下不乱的表妹这次又在搞什么花样，沉声叫了一句：“钱梦琪。”
果不其然，钱梦琪应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钱凯文对她今天的搭配做出了一番点评，“衣服不错，和你脑袋挺搭。”
钱梦琪：“……”
钱凯文用病例本戳了戳钱梦琪的手臂，“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值勤！”钱梦琪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用手指了指胸前T恤上印着的大学生志愿者几个大字，“你眼瞎吗？”
“你是不是游戏打输了被同学强制报名的？”钱凯文开启了嘲讽模式，“当代大学生挺有创意的啊，这种惩罚办法倒是具有很不错的教育意义。”
钱梦琪瞪了钱凯文一眼，说：“我自愿的！”
钱凯文嘴角扯得更厉害了，“我一定会转告崔弘祎千万不要从大厅穿过。”
钱梦琪：“……”
钱凯文不要脸地一笑。
钱梦琪冷声道：“我要把你200斤时候的照片发给崔医生！”
“崔弘祎那个家伙这会儿在上手术，没三四个小时是结束不了的。”钱凯文冲她勉强挤了个关爱的微笑，“你要等的话自便。”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不早说！他可是欠我一个人情，还想让他请我吃饭呢。”
“认真值勤，为人民服务！”钱凯文实在不想接眼前这个花痴少女的话茬，“我去忙了……咦，那个不是姜宥吗？他怎么也来了？”
钱梦琪说道：“征集志愿者的时候他的学号被抽到了——干嘛，你和姜宥很熟悉吗？”
钱凯文哼了一声，“我去打个招呼。”
姜宥此时正在手把手地教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使用自助缴费机，他一边操作，一边详细地讲解着，老伯在边上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反正只管照着姜宥的指示一步步地操作。
钱凯文走过去，从背后轻拍了一下姜宥的肩膀。
姜宥回过头去见到钱凯文，一愣，随即点头叫了一声，“钱医生好。”
钱凯文笑眯眯地说：“小姜宥好久不见啊，脚上的扭伤好些了吗？”
“谢谢钱医生关心，已经痊愈了。”
“和我这么客气干嘛！”钱凯文自来熟地揽住了姜宥，“没事就好，话说你怎么会和钱梦琪混在一起啊，她刚和我吵着要见崔弘祎呢！”
姜宥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钱凯文，否认道：“和我没关系。”
“……”钱凯文有些莫名，“怎么，你今天来不找崔弘祎吗？”
姜宥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找崔医生？”
钱凯文思考了一下，“行吧，反正他大忙人一个，钻进了手术室里想见都没法见，我走了，你加油！”
姜宥瞬时松了口气。
整个上午医院里看病的人排了里三层外三层，姜宥几乎是一刻都没停歇，值完勤的时候已经是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行政部的小哥过来给他们三个人分发了医院食堂的午餐券，钱梦琪之前来过一次，因此十分驾轻就熟，她取完了饭菜，找了个空位坐下，边吃边四下张望着。
黄康宁见她看个不停，不由问道：“你看什么呢啊？”
钱梦琪倒也直言不讳，“我找崔医生呢，啊，果然他是一个忙得连午饭都顾不上吃的医生。”
姜宥手中的筷子一顿，马上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
而黄康宁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搭理钱梦琪。
三个人相安无事地吃过了一顿午餐，然后一起路过了彩虹长廊。
外面正好是不冷不热的气温，彩虹长廊里驻留了许多在这午间休憩的人。
阵阵轻风吹在脸上，扬起了少女柔顺的发丝，钱梦琪闭着眼睛，叹息般地说道：“好累，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黄康宁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伸展了一下筋骨，说道：“这里就是彩虹长廊啊！”
钱梦琪说道：“嗯啊，传说只要彩虹出现时两人在彩虹长廊下相遇对视，他们就是彼此生命里注定的恋人！”
黄康宁又一次翻了个白眼，“你信这个？”
“为什么不信？”
黄康宁说：“所以有谁在这见到过彩虹吗？”
姜宥默默地抬头望了一眼。
头顶上是一片枝繁叶茂的翠绿，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在上面的天空又高又远，遥不可及，点缀似的飘了几朵薄如蝉翼的云。
当时自己奋不顾身地跑来找崔医生的时候，正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两个人在长廊下被晒得都快睁不开眼睛。
于是恍惚之间就把崔医生当成了哥哥。
姜宥一下子恍了神，仿佛回到了梦里。
却是没有哥哥的梦。
他咬了咬牙，把游离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心烦意乱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走——”
钱梦琪的一声大叫轻而易举地盖过了姜宥的声音，“啊啊啊，那不是崔医生吗！”
第27章 NO.27
其实崔弘祎正和钱凯文走在一起，只不过钱梦琪光顾着注意崔弘祎了，在她眼中边上的钱凯文此刻大概就跟块人形立牌差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