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车吧。”崔弘祎毅然停止了这个让自己倍感忧伤的话题,免得再说下去就抹灭了眼前这个稚嫩的大学生对毕业后的美好向往,“我送你回学校。”
车子对崔弘祎而言只是节约时间的代步工具,基本只用于上下班通勤用,连周末休息的时候如果要出门他都懒得去动。
在通常情况下,崔弘祎一大早上班多半是没睡醒的,而晚上下班又基本是累到瘫痪的状态,日积月累之下,竟然奇妙地形成了只要坐进车里就犯困的条件反射。
钱凯文总嘲笑他说:“世界上有的男人把车子当老婆,有的男人把车子当工具显摆泡妞,你倒好,直接就是一催眠空间,怎么没见你当旅馆睡里面啊——我是说你一个人睡那种。”
其实崔弘祎好几次下班回家时累得还真有在车里睡过。
于是为了防止开车时昏昏欲睡出现什么意外,崔弘祎特意在车上备了一些欧美重金属摇滚乐,不求好听,只求醒脑,免得堵车或者等红灯时一个乏困就不小心睡了过去。
因此开车时放音乐是崔弘祎的默认习惯,车子发动后,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鼓乐猝然从音响里冒了出来,把坐在副驾驶上的姜宥吓了一跳。
崔弘祎立刻关掉了声音,“啊,抱歉,吓着你了。”
“我没关系,崔医生你可以把音乐开着。”
“没事,我听歌纯粹就是为了开车时提个神,这个就这么听起来还是太吵了。”崔弘祎把车子缓缓驶出了停车场,“说实话,我不太了解你们学生之间现在都流行听什么。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些新晋的明星啊组合啊,我都叫不出名字,都感觉自己快落伍了……正好,你有没有什么好听的歌曲或者哪个特别喜欢的歌手推荐给我?”
姜宥对崔弘祎的这个问题显得有些为难,“我不关心这个,我不追星。”
“那你课余都干些什么?学生会?社团活动?还是打游戏、谈恋爱什么的。”崔弘祎顺口一问,然后老毛病发作,懒散地拖长了声音,开始感叹道:“啊,年轻真的是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然而崔弘祎举例的那些活动每一项都和姜宥沾不上一点关系,姜宥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没有课余活动的大学生,但这样说起来未免太奇怪了,于是避开了直接回答,“崔医生现在也很年轻啊。”
“谢谢。”崔弘祎一笑,眼睛看着前面专心地开着车,脑袋里忽然想到便说了起来,“下午在彩虹长廊那里,是不是我多嘴吓到你了,才会让你摔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跤。”
提起彩虹长廊,姜宥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摔了,而是联想到今天下午刚从医院纪念册上看到的那个所谓在彩虹出现时认定恋人的传说。
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是巧合得过分了,回想起来依旧难以置信,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去那里,怎么就撞上了这么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幕?
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可怕运气。
不知道那位不知名的前辈在设计这个传说时有没有设想过,如果满足那些条件的两个人是同性的话还算不算数?
姜宥从来不信这种,更是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些有的没的。可涉及到崔弘祎,心里头就仿佛有根线,在轻轻拉扯着他的思绪。
发觉到自己走神了,姜宥皱眉把脑袋里那些瞎七搭八不着调的想法一股脑儿赶了出去。
他不由自主地撇过头去看崔弘祎。
这一看,神就又飘了出去。
车窗外灯影一片粲然,眼花缭乱地从姜宥的视线里飞速掠过。
崔弘祎靠着车窗的那一侧歪着头,左手抵住车窗托着下巴,右手十分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整个线条都透出了几分松弛和懈怠,唯有眼睛是锋利的,正聚精会神地注意着前方的路况。
若是非要严格地说,崔弘祎的样貌和姜禹相似的实在可怜,眼睛、嘴巴、鼻子根本举不出一处相像,可就是这几样凑在了一起,却又神奇地拼凑出了一点微弱的雷同。
初见崔弘祎的证件照,只是有一种缥缈的肖似感,姜宥混混沌沌地抓不住那种感觉,心里却无法忽略。
而见到钱梦琪手机里的那张相片时,姜宥心中隐晦的奢望像是被无意地划出了一丝火花。
或许是因为那张照片上含混不清的光线模糊了崔弘祎的容貌,氤氲了温柔的感觉,以至于姜宥刹那间误以为那就是哥哥在梦境里的样子。
车子驶过一片闹市,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把外头硬是隔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路边的光影在崔弘祎专心致志的脸上流动,冷气徐徐地吹送,营造出车内一个安稳宁静的天地。
姜宥在不知觉中,看着崔弘祎的视线变得肆无忌惮。
崔弘祎轻轻打了个哈欠,眯了眯眼睛,余光瞥见姜宥,便开口问了一句:“嗯?怎么了?”
姜宥内心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花忽地灭了。
一阵冷气扑在脸上,姜宥一凉,惊觉自己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来来回回地在崔弘祎和哥哥像与不像之间徘徊和彷徨,一而再、再而三地自作多情,像是生硬地要把他们两个搭上一丝联系。
因为觉得崔弘祎是特别的,所以这种非常规的“特别”就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否则姜宥没办法对心里那种不一样的情愫给出解释。
在懵懂少年理不清楚、想不明白的持续困惑之中,姜宥几乎已经忘记了,最初对崔弘祎的在意并不是因为容貌,并不是因为哥哥,而是崔弘祎为他写的那篇文章。
网上的谩骂姜宥虽然不敢去看,却可以做到不去在乎,即便心存畏惧,内心却始终是澄明透彻的,那只不过是一场三人成虎的误会,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然而真正让他感到痛苦和茫然的,是班上同学之间理所当然的态度,“那天早对你说是骗人的了,谁让你这么傻不听劝,这下害我们学校都一起被骂了,你看,我说过了吧!”
姜宥自从得了抑郁症开始,屡屡被煎熬和折磨所缠绕,几次想过要离开这个毫无留恋的世界。
那阵子家里的阿姨每天都活在恐慌之中,战战兢兢地注意着他的情绪,留心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姜宥只不过是打开了窗户伸手想要去感受一下风,阿姨就在背后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她以为姜宥要跳楼。
那个时候姜宥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在源源不断地给身边的人带去巨大的痛苦。
于是他不再抗拒定期去咨询老师那儿接受心理辅导,磕磕绊绊地尝试努力去感受美好的事物。
等到他踉跄地爬出了深渊,休学太久的他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无法理解社会上的法则了。
网络和现实的指责给姜宥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众人的愤怒已经推向了高/潮,似乎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即便是认真解释了之后,得到的回应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你看,我说过了吧!
很多东西姜宥无从分辨了,只觉一字一句宛若一把利刃,刺进他孱弱的心脏,把压抑的情绪顷刻间破土而出。
于是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反复纠结对错,纠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给身边的人带去麻烦……
这个时候,崔弘祎凭空出现了。
第14章 NO.14
崔弘祎在姜宥贫瘠又匮乏的世界里宛若救世主般从天而降,披荆斩棘,为他挡下那些不怀好意的攻击。
他在文章里写道,随意试探他人善意的行为是对被试探者的不尊重。
于是姜宥得以神奇地被昭雪、被谅解、甚至被感同身受,一瞬间从一个无耻之尤的社会渣滓摇身变成了满怀赤子之心的祖国未来。
在今天之前两人只是萍水相逢,都不曾有过匆匆照面,姜宥却罕见地对一个陌生人有了好奇的心思。
好奇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写出了这么温柔的文字。
然后“想要见一见”的念头愈发清晰强烈,直到有了一个强有力的缘由作为支撑,这份念想便不受控制地在姜宥心中膨胀、爆炸了。
“谢谢。”
这句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谢谢让崔弘祎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什么?忽然谢什么?”
姜宥注视着崔弘祎,轻声问道:“崔医生下班明明不顺路,为什么会提出要送我?”
“那个啊……”崔弘祎尴尬地笑了一下,歉意满满地说,“我是不是自作主张了?我只是认为做母亲的哪会不担心自己孩子?当然这是我的自作聪明,你妈妈有可能是为了顾及你所以才故意表现得那么冷淡……”
车子转了一个弯,崔弘祎打了方向盘,话一顿,随后接着说道:“而且你当时看起来挺为难的,看见你露出那种……怎么说,很伤感的表情,所以就提出了要不要送你,抱歉,没能事先征询你的意见。”
“崔医生,你到底是为什么会……会三番五次地帮我?”
那些在崔弘祎看来都是顺手而为的事情,崔弘祎觉得姜宥讲得有些夸张了,便开了个玩笑说道:“如果非要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你很可爱吧。”
“……”姜宥语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