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贝壳是我小时候遇到海难之后留在我的上衣兜里的,我一直把它当做我的幸运星带在身边,我觉得它可有保护我。
现在我知道,它是一个我残存的记忆碎片。
后来在做爱的时候,吴妄将我脖子上的名牌拿走一个,戴在自己的脖子上。那之后他又变得沉稳了许多,只是不再吝惜说那些肉麻的情话。他总是在告白,随时随地都在表达着爱意。
因为接连精神紧绷,加上不知节制的做爱,我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和吴妄度假之前我去看了A先生。
A先生为我治疗身体,恭喜了我死而复生,又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现在知道观察者的事情了,那你有没有看过图像资料?观察者是可以随意异形的,其中有一个形态他们很喜欢在陆地上使用,那就是触手形态。你应该认识到,一个没有触手的种族的肉体,是毫无美感的,在性交的时候也显得那么疏离和冰冷。啊,你应该见识一下,就如同我这些触手这样美丽。”说着A先生又将他的触手都挥扬了起来,我只看着他傻乐。
A先生接着说:“真是遗憾,人类只有一条触手,还将之隐藏起来。”
这倒叫我震惊了一下,问他:“别告诉我你的触手都是性器官?”
“不然呢?”A先生做出人类的得意笑容。
这让我有点毛骨悚然,虽然我坚决拒绝了他,但A先生是试图与我发展成炮友关系的。现在我已经无法直视他的那些触手了。
回去之后我问了吴妄他的其他形态的事。我也想看看他本身的形态。
吴妄说:“我已经将形态固定在人类形态,只有这具人类的肉体死去,我才能从这种形态中解放。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为什么舍不得?”我问。
吴妄想了想,说:“因为帅。”
我抱着他哈哈大笑。
这次度假,我们一起在宇宙星上转了一大圈,体验了许多娱乐项目与美食,看了各种美景,像新婚的夫妇去度蜜月。
我大脑放空,不再去想人类的事情,或是地球的事情。一天宇宙联盟的人找上我,说要给我正式的宇宙星公民身份,或是选择回到地球。
“可以吗?”我问。
事实上,这个选项是可行的,只要我不透露半点有关宇宙中见闻的信息,并且叫初五号连带不属于地球的信息在返回地球的时候全部烧毁,在观察者的监视下我可以继续回到地球生活。吴妄这个曾经口出狂言要毁灭一切的观察者也在百般保证之后重新取得了宇宙联盟的信任。但相应的,我要将所有的身体改造恢复原样,将生老病死的时钟重新启动。
当然,我选择地球。
“那我就带你回家。”吴妄说。
我又到A先生那里做了一次全身的手术,恢复成一个正常人类的样子。与持续一个月的永生改造不同,将全身细胞复原迅速又让人疼痛难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之后我觉得身体有些沉,思维也变慢了。
但这样我更能直观地感受重力,感受到自己活着。
初五号又进行了一次改造,因为就算有观察者保驾护航,这样一艘小艇在宇宙中航行还是危险重重。
我和吴妄讨论在回到地球之后如何编造这几年的见闻,吴妄说我不用编造什么,学老前辈就好:装疯卖傻。
我问他:“所以说……之前的那些宇航员已经与外星文明有过接触了?”
“不。”吴妄说:“他们只是受到了一点点惊吓。”
我笑了。“我现在还没疯,算不算得上是精神坚韧了?”
“是的,像我的触手一样。”
该死的,吴妄听到了我和A先生在病房仓里的谈话,还不知从哪学来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幽默感。
A先生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祝福了我。多多也来了,然后是门山,他已经不再忧郁,再次投票之后乌云星系人仍处于观察区,但也算是幸免于难了。我在宇宙星上朋友不多,可还是有很多人来送我。
最让人不舍的还是嫦娥。手术之后我只能以说话的方式与她交流。我问她:“我走了之后,你会怎样?”
“我的名字会被拿走,然后回归到主程序中。”
“将个性抹杀吗?”
“这没关系。”嫦娥用轻松又温柔的声音说:“现在的话,就算在集体之中,我也许也能保持自我。”
我同她最后道别,一缕数据离我远去。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一同登上了初五号,驾驶着他脱离宇宙星港口,像那时候一样,我们一同推进控制杆,初五号全速前进。
宇宙星是我们此次探索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同来时一样,我们悬浮在狭窄的初五号中,只是我已经非常熟悉失重状态,像是从陆地生物进化成为水生生物。我们的动作是缓慢的,轻柔的。吴妄总是能不知从哪变出一颗苹果来,轻轻投掷给我。
我伸手接住缓慢飘来的苹果,在身上蹭蹭,一口咬下,苹果又鲜又脆,汁液四溅,小水珠悬浮在空中,又慢慢被吸去换气口。
初五号航行了近一年,有吴妄相伴,时间过得飞快。
终于我看到了熟悉的星图,到达了非常接近的位置,初五号跳出光速。
我又再次看到那颗巨大的蓝色宝石,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心终于沉静下来,表面虽然波澜起伏,但被它吸引着永不停歇的潮汐已经退去了。
离开之后,整个浩大的宇宙之中,我总是能感到来自它的引力。它也最终将我拉扯回来。
吴妄问我:“现在吗?还是再等等?”
“现在。”我说。
初五号驶入地球卫星轨道,继续接近,直至进入大气层,开始加速坠落,流星一样燃烧。我和吴妄蜷身在救生舱内拥抱在一起。
全世界都在震动和轰鸣,我却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甚至有点想睡。我甚至怀疑A先生是不是偷偷留下了某些改造,我现在对于失重和加重都不再难受。
终于,一波巨大的震动之后,外边渐渐安静下来。
没多久,唯一残存的救生舱被打捞上来,舱门被撬开,我们被救了出来。
重见天日我便开始演戏,抽搐着躲开所有人的触碰。
我演疯子,疯疯癫癫的,不会说人话,惧怕一切。
吴妄演技堪忧,还是本色出演,装作一个失忆的傻子。
脚踏实地的那一瞬,我感觉不到任何重力。或许是因为太熟悉了,身体拼图般契合在家的环境中。
随后我双腿发软,整个人倒在甲板上。
为了让人信服,我甚至对着人又抓又咬,打滚撒泼。
对不住了,乡亲们,我很爱你们,也很高兴见到你们。
二十五
五年多前,由一个大型私有企业出资,当时技术最为顶尖的初五号载着五人进入到宇宙之中,执行长达五百天的宇宙探索计划。
同大部分的探索飞船一样,没过多久初五号便音讯全无。
却不想在五年之后,地球再次收到初五号的讯号,有卫星扫描到初五号的形态,是完整如初的。初五号在未与地球取得联系的情况下直接回归地球,大部分机体都在坠落中爆炸燃烧,最终如同流星一般坠入大海。
这个画面一次又一次地在新闻中播放,那之后还有被救出来的我和吴妄。我的完美演出不必多说,吴妄一脸呆傻的样子叫人看一次笑一次。
离开地球是是五人,回来的只有两人。
初五号的机体和所携带资源不足以供应五年的航行,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只有这幸存的两人知道。
我是知道没错,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之后的两年里我和吴妄不断地接受采访,接受测试,被各种人接近和试探。
但我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吴妄也是一个出色的傻子。
也有人并不买账,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审问我,问我为何要隐瞒,问我作为一个代表人类的宇航员为何不为人类着想,把所知的的一切都公开出来,问我难道不该给K、S和J的家属一个交代吗?问我良心何在。
我的良心在傻子那里呢。
我咿咿呀呀地叫着,把一支钢笔塞到那人没拉好的裤裆拉链里。
还有一件傻事我最喜欢做,就是乱扔东西。其实这也不算刻意地装疯卖傻,在失重环境中航行那么久,我一时间也无法适应地球的重力。拿着水杯喝了一口水就松手,杯子“啪”地掉到地上摔个粉碎。我还总是将易碎品投掷给别人,总是划出一道很难计算的抛物线,东西砸到人脸上,或者摔坏。
每个医院、诊所、新闻发布会场、法庭、警局,都有无数被我摔坏的杯子,麦克风,摄像机。
就这样我被迫成了名人,人类社会的地位与关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不是个追名逐利的人,我想与之前那些探索宇宙之后回来变得疯傻的人一样,我们并不会被媒体追逐太久。
事态淡化一些之后我暗中探寻了队友们家人的消息,得知他们都过得很好,也稍觉慰藉。但我会永远记得自己是杀人凶手。
王良也来找过我,他现在性情好了许多,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是当爸爸的人了,一对双胞胎姐妹,三个儿子,非常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