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展望着窗外低声道,“海风,我一直在想,老师如果还活着他会怎么做呢?”
“爸爸,您已经做得很足够了。”林海风手上端着托盘,眼睛盯着凌展露在被子外的手,发现好像又瘦了。
“不,我没有。如果我做得好,他就不会那么年轻就去世了,你们也不会成为孤儿流落在外,更不会惩治不了那些罪人。”凌展兀自说着,语气里满是后悔与低落。
“爸爸,他……我生父是因为钻研学术太忘我,才会劳累成疾去世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林海风将手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想起凌展上次的不高兴便改口说道。
凌展闻言翻身坐起,他面对着林海风眼里满是自责,“可老师从前不是那样的……如果我当时在,也许……”
“不。”林海风却冷静反驳,“他会变成那样忘我而不顾我们是因为妈妈死了,那场意外让他整个人都变了。妈妈不在了,他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即使你当时在,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代替不了妈妈。”
林海风的话无情而尖锐,刺得凌展呼吸都有一瞬间停滞,他狼狈转开眼,却能看出眼圈已然泛了红。
凌展对简扬的爱是场终而不得的暗恋,他从来没有告白过。凌展自出身起就被放养在外,简扬是他年少时期的家庭教师,后者的出现让凌展首次产生了对亲人的渴望。两人相处了六年,这期间简扬结婚、生子,过着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凌展却只能看着、忍着、疼着,直到自己成年被接回凌家,两人才间断了联系。可谁知这一离开竟是永别。
凌展是在简扬病故次年才得知的消息,那时候的绝望和懊悔让他如同一个失了父亲的孩子般痛哭流涕。为此,凌展大病了一场。病中他想起了简扬的两个孩子,哀伤过度的心才又重新振作起来。他暗地里寻了不少侦探,花了大半年才找到他们。可惜,其中一个孩子并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生活,因此凌展为其留下一笔钱后,只带走了林海风。
“……还有你姐姐,如果我那时候坚持带她走,她也不会死。”
林海风微皱眉头,“爸爸,凌镇山已经死了。”
“可还有凌渊和凌之羡!如果不是凌渊告密,她就不会被凌镇山知道,如果不是凌之羡,她也不会死!”凌展双手抓着被单,手背上青筋暴起。
林海风看他激动,连忙上前为他顺气,“爸爸,别气,伤身体。”
凌展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挫败道,“可是都失败了,凌渊到最后只是受了伤,而凌之羡更是一点事都没有。我真是太没用了!”
林海风怕他钻牛角尖,岔开话题问:“爸爸,长清是什么人?”
凌展缓过气,单手扶额整个人向后靠在床头,才慢慢解释道:“他曾经是个雇佣兵,而后改行做侦探。从前找你们姐弟的时候曾经找他帮过忙,能力很好的一个人。只是不知怎么受了伤,他落魄的时候正好让我遇见,就顺手帮了他一把、收留了他。”
林海风又问:“难怪酒吧善后得那么顺利,蒋月生的车祸他们也一直没查到动手的人。”
凌展点头。
“那他现在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他之前跟我说如果失败就会自行离开的。”凌展恹恹道。
“爸爸,先吃饭吧,不然你胃受不了。”林海风又道。
凌展的食欲不佳,但在林海风再三坚持下还是吃了一些。林海风收拾好餐具下楼给阿姨收拾,自己去泡茶,等会儿要给凌展喝。
厨房水壶里的水在“呼呼”加热,林海风想着爸爸对简扬的感情,与其说那是爱情倒不如说更像雏鸟情节,就好像自己这样。可惜爸爸太执着,总是活在愧疚和自责中,自从去年知道姐姐事情的内幕后,行为更是趋于疯狂。一个凌渊也许还好,但再加上凌之羡,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扳倒的范围了。
原本林海风只是想查清事实再做决断,可事情走向却越来越不可控制,这期间有人受伤,有人丧命,加上如今凌渊的情况,之后怕是完全没法善了了……
40、
“怎么半天还没醒,羡哥明明说差不多了的。”蒋月生拄着他的拐杖在凌渊床边转悠,后者睫毛不时微颤,似乎随时就要醒来。蒋月生不时啰嗦嘀咕几句,凌渊意识转清时,正好听到有人在嗡嗡嗡着什么。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十余秒后凌渊才回想起前因——自己是中枪了。他转动头颅,发现屋里除了自己和蒋月生,没有第三个人。
“我……哥呢?”凌渊虚弱开口,声音沙哑。
蒋月生按了床头呼唤铃后回答道,“羡哥有点事刚离开。”
凌渊苍白的脸上写满不悦,蒋月生假意咳嗽清喉咙,正想开口时恰巧医生和护士敲门进来了。医生给凌渊做了仔细检查,看他头上冒细汗却全程没声响,便问了一句,“伤口疼吗?需要给你开止痛药吗?”
凌渊小幅度摇头,颇为无所谓,“什么,时候,能好?”
医生大约没想到他这样看似金贵瘦弱的人居然有这样惊人毅力,不免赞道:“凌先生实在意志力很强,麻醉退完本应该是痛感最敏锐的时候,你的忍耐力可比旁人好多了。关于伤口请放心,昨天的手术很成功,如今血也差不多都止住了,更没发烧,虽然仍需要一周左右时间做后续观察……”之后便是零零总总关于术后护理以及休养的注意事项。
直到他们离开,凌渊才慢慢转头继续问蒋月生,“我哥,在哪儿。”
蒋月生将拐杖夹在咯吱窝下,举双手发誓,“没骗你,真是看你快醒了才走的,一个小时前还陪你身边呢。”
“?”凌渊眼中满是不解,哥哥是知道自己要醒了才走的?
蒋月生大叹一口气,“羡哥留了话给你,说让你痊愈后自己去见他。”
凌渊闻言一愣,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跟着黯淡下来。哥哥生气了。
沉默了片刻,凌渊又问起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人,抓到了吗?”
“狙击枪手抓到了,羡哥亲自审的,该知道的消息都已经拿到,现在在找那家伙身后的人。”蒋月生大致给凌渊说了下过程和得到的消息,但对于那个地下室的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一言带过。
凌渊点头,不一会儿有闭上了眼。蒋月生看他实在虚弱,便轻声退出房间,让他能好好入睡休养,自己传话筒的任务已经结束,接下去得去忙别的了。
凌渊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他病房外再次聚满了凌家人,不同于上次,这回一个个都提着花篮来表示慰问。只可惜,病怏怏的族长无情拒绝,一个不许放进来。接下去的半个月,除了他的主治大夫和护士,凌渊不见任何人,专心养病。要尽快恢复,这样才能去见哥哥。
配合治疗的病人总是让医生护士们比较有好感,而像凌渊这样身份尊贵又丝毫不端架子的病人,尤其难得。
另一边,在凌渊醒之前就离开了的凌之羡,此刻正坐在凌建山的书房里。
“阿渊醒了?”凌建山半眯着眼悠悠问道。
凌之羡“嗯”了一声作回应,心里想着阿渊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既然他醒了,你还来我这里干什么。”凌之羡和凌建山因为已故凌镇山的缘故,两人关系并不算好。说句难听的,就算凌建山死了,凌之羡也未必会肯出席葬礼。
“我来拿阿渊的遗嘱。”凌之羡说。
凌建山嗤笑道“他让我保管的东西,我为什么要交给你。你未免太肆意。”
凌之羡直视他,说:“阿渊如今没事,那份东西不过是一份无用书,你要留着干什么。”
凌建山“哼”了一声,“这次替你挡枪,谁知道之后还会不会替你出什么事。”
“我不会让他再出事。”凌之羡声音并未提高,但语气却郑重异常。
凌建山端详他半晌,十分冷然开口:“你们两兄弟间可真重情义。是我老糊涂记错了吗,你可不像这么有心的人。”
凌之羡不置可否。
凌建山恨恨道,“镇山那样器重你,你说走就走,怎么,出去几年就转了性子想回来当好哥哥了不成?那我倒希望凌渊真死了好,之前看着还有个族长的样子,可终究不过和其他人一样,是个没用的。”
话音刚落,凌之羡目光已经变得锐利。
凌建山却不为所动,“当年你要离开,他就赶着为你收拾后续;如今你回来有人要杀你,他居然连枪都愿意为你挡,简直不知所谓!老头子我很是好奇,你是怎么把他骗得这么掏心掏肺的。”
“阿渊是我弟弟。而作为族长,他这些年做得很好。”凌之羡的声音已经冷得让人发颤。
“呵呵,‘弟弟’?这话从你嘴里听到真是让我吃惊。”
“我之前为什么走,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并不适合当族长,阿渊才是。”
凌建山眼里露出一丝怜悯,说道:“之羡,老头子我实在不懂你有什么好逃的。生在你骨子里的东西,无论你怎么想改都是剔不掉的,你觉得你这些年有变过吗?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年的你,一点没变。”满意看到对方眼中的挣扎,凌建山又不紧不慢加了一句“听说你用了‘那边’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