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厉依然没什么反应。
徐老三再接再厉:“我走的时候注意了一下,城主您说怪不怪,那白音竟是种了满院子的蒲公英和山茶花。”
殷厉的目光总算动了动,朝徐老三看来。
徐老三一看有戏,忙道:“您说,他是怎么知道咱们小少爷和夫人喜欢什么花的?这是巧合吗?还有,他应该不认识我的,临走时却叫我徐副官。”
殷厉的意识似乎终于被拉了回来,空洞的表情慢慢变化,皱起眉道:“他不能说话这件事,查清楚没有。”
“让几个大夫去看过,但都说嗓子早已恢复了,没什么异常。”徐老三道,“我也让看守故意套过沐氏的话,听沐氏的意思,白音是会说话的,应该也不会手语。但这也说不定,沐氏言她曾为不能出门的白音请过许多先生,白音学的东西很杂,或许有学过手语也不一定。”
殷厉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殷丞的位置上,目光有些深沉。
好一会儿,徐老三都以为殷厉又发起呆来了的时候,殷厉才站起身道:“你安排一下,我晚上会过去。”
徐老三忙道:“是!”
殷丞听闻晚上殷厉会过来用饭,心情一下雀跃起来,他直接忽略了殷厉一来自己就没好果子吃的问题,一下午都在收拾房间,不假他手的将屋子里三层外三层打扫了好几遍,又去花园里浇水拔草,将不大的小院落张罗得井井有条。
奴仆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疑惑不解。后又觉得这白音大概是想攀上城主,不仅能保命,还能过上好日子,为此居然不惜抛弃家族,心真不是一般的黑。
奴仆觉得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于是越发看不上白音为人。
待太阳下山,夜幕渐渐降临,殷丞又找了灯笼出来,在院子里的树上、屋檐下挂上,整个院落顿时被昏黄温暖的光覆盖,殷丞站在花园前,一边等着大哥,一边有些紧张。
大哥心情还好吗?这些天会不会很累?有没有没好好吃饭?会不会瘦了?有生病吗?有好好睡觉吗?
母亲去世那段时日,大哥总是无法安眠,脸色青灰,他便干脆抱着枕头被褥挤上大哥的床,如同小时候一样,同大哥抵足而眠,非要守着大哥沉沉睡去才能罢休。
连续三、四天后,大哥才总算能顺利入睡,却也没赶他离开,他又陪了大哥几个月,才终于被大哥以天热了为理由,赶回了自己院落。
他紧张又期待地等着,直到院门外传来步履稳重的脚步声,脸上才不自觉挂起了笑容,迎了上去。
殷厉迈入院门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个被自己伤害,本该憎恨自己的少年,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原本杂草丛生,死气沉沉的院落花草繁茂,水波轻响,院落里挂上的灯笼,像一颗颗温暖的小星星,被风一吹,轻轻摇晃。
橘色的光芒洒满院落,还有少年的身上。他乌黑的长发上像是落了一层晶莹的糖霜,黑白分明的眼眸映着浅笑,半点也做不得假。
殷厉怔愣的瞬间,白音已经到了面前。
少年伸手比划——殷城主,用过饭了吗?
殷厉回过神,艰难地动了动喉咙,摇了摇头。
除开模样不提,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眼神,都令殷厉太过熟悉。
脑中几乎不用仔细回忆,就能浮现殷丞每每等自己晚归时,就会这样笑着迎上来,打着手语问他:大哥,用过饭了吗?
殷厉眼眶瞬间发红,别开头忍了忍,才大步朝里走去。
殷丞自然跟在后头。
奴仆命人上菜,殷厉站在花园前看了看:“你喜欢蒲公英和山茶花?”
殷丞愣了愣,心里顿时有些发虚。
他一个人待在这里实在孤单寂寞,才想用曾经熟悉的一切来安慰自己,陪伴自己。
母亲喜欢的山茶花,自己在城主府里种过的蒲公英,不过是些小事,他下意识就做了,可现在想来,这岂非又刺激了思念亲人的大哥?
他倒不认为仅仅因为巧合,殷厉就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毕竟殷家不信鬼神,这样的巧合天底下多得是,并不能证明什么。
殷丞尴尬地比划——是,我很喜欢。
殷厉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脱了外套递给奴仆,单手解开衬衣两颗扣子,挽起袖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他穿着军靴,衬得小腿修长,厚底蹬在地板上,是殷丞熟悉的只属于大哥的脚步声。
殷丞心里开心,脸上也不由表现出来,等菜上齐了才比划——听说这些都是城主喜欢吃的,我特意让他们做的。
奴仆虽不想搭理白音,但关系城主,他们总不能怠慢。只是奇怪为何白音像是比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还了解城主的喜好。
殷厉看了一眼菜色,目光陡然一暗,手拿着筷子就那样僵住了。
好半天,他才抬起筷子夹了菜,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殷丞心里蹦蹦跳,还以为这菜有什么不对,或者殷厉会问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没想到殷厉却什么都没问,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殷丞抿了抿唇,只好也拿起筷子吃起来,他却没发现,殷厉的目光在他下筷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盯上了他。
一顿饭诡异地结束,殷厉用过漱口茶,没像先前两次那样突然发飙,而是站起身在屋内逛了起来。
殷丞莫名其妙,只得老实地跟着他。
三个月时间,殷丞总会找些事情来做:练字、看书、画画、下棋……
这些都是他平日爱做的事,好在这别院里也不缺这些东西,不用劳烦别人,他自己就把东西都找了出来。
殷厉目光从书本上一一扫过,随后又拿起他卷放在一边的画和字看了起来。
殷丞起先没意识到,后知后觉突然发现不妙,忙要上前抢过字画。
别的巧合都好说,字迹和画风却瞒不了人!
殷丞着急,一把将字画抢走,殷厉却捏得很紧,那字画生生被扯成了两半。
殷丞冷汗都下来了,殷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也练瘦金?”
殷丞点了点头。
殷厉拿着半截字画,朝殷丞走了一步,双眼深似寒潭,看不到半点波澜:“你也爱画牡丹?”
殷丞僵硬地点了点头。
殷厉将字画举在他面前:“你也师承北苑清子津?”
殷丞猛地僵住了。
清子津乃当代大师,字画尤其出名,殷丞无事就喜欢写写画画,殷厉为了让他开心,专程高价请来了清子津做先生,教导殷丞字画功夫。好在殷丞本就有天分,清子津虽不喜同军人为伍,却喜欢这个安安静静的学生。
殷丞后来的字画虽已有了个人风格,但最初师父所教导的痕迹依然存在,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殷丞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殷厉定定地看着他:“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东西?你故意的吗?”
殷丞不知作何解释,解释也是错,不解释也是错。
殷厉一把扔了字画:“蒲公英?山茶花?我喜欢吃的菜?瘦金字?牡丹花?”
殷厉冷笑,将所有的字画全部翻出,一张一张撕碎:“我真是小看你了,我该知道的,就算你常年卧病在床,未入白家,你也是白熊飞的骨肉。你和白熊飞一样,狡诈多变,心思深沉,处处算计!还有你的母亲,她本就善于算计人心,否则如何能攀上白熊飞这根高枝?说吧,你母亲都教了你什么?教你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殷丞呆呆摇头,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殷厉转头对他咆哮:“你说啊!你说!你怎么学会的!不说是吗?好!”
殷厉一把拔出腰间配枪,直接顶在了少年太阳穴上:“我现在就毙了你!让沐氏知道,自作聪明会是什么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就快甜了(╯3╰)
第10章 第十章 起疑
夜风拂过,温柔地托起屋檐下的灯笼,灯火不受控制地晃动着,在台阶下透出青白的影子。原先温馨、温暖的感觉不在,整个院落变得阴森诡异起来,仿佛有不死的幽魂在暗处蛰伏,嗤笑地窥视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砰——
枪声突兀响起,守候在院落外的奴仆一个激灵,诧异地望向院内。
他以为城主不会这么快厌烦少年的,外面现在风声鹤唳,张总统雷霆手段,又想打压白家,又想震慑同样功高盖主,擅自行动的殷家,他以为城主会暂时留着这些质子的命,哪怕白家跟张总统告状,张总统又想借此事打压殷家,城主也好有个退路。
奴仆脸上各种惊疑不定的神色匆匆闪过,但很快又释然了。
城主若是如此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也就不会是现在的城主了。
寂静的夜里,枪声尤其刺耳,连地牢下的人也听到了声音。
沐氏最先反应过来,她吃力地趴在木栏上,看着外面嘶声大喊:“发生什么事了?来人啊!发生什么事了?!”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无人理睬。
沐氏脸色青白一片,许多不好的画面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纠缠她,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无力地拍着木栏:“有人吗?来人啊!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白音出事了?来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