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匆匆忙忙地找了半天,哪儿都没有。一边找一边不忘给能想到的各种人打电话。均渺无音讯。
柳正一急了。
直升机都开出来。
苏晏和楚玄也急得团团转。大半夜的,几家的下人被支使得满城转。
然而没有用。
柳咏眠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最后还是苏晏想起来:之前柳咏眠谈恋爱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地方常住了很久——和他的恋人一起,是租的房子。苏晏在原地转了五六圈,总算把地址想起来,离得最近的柳正一疯了一样催司机快点再快点。
厉建国也发动车子赶过去。
苏晏挂了电话。
沉吟片刻,又再拨过去。
“苏总?”柳正一很快就把电话接起来,声音都是抖的——苏晏见过他,不止一次,是个非常沉稳的男人,比厉建国还沉得住气的,没想到也会失态成这个样子。
“是我,”苏晏心中唏嘘,怕刺激他,小心翼翼地措辞,“柳先生,您应该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有件事我要提醒您一下,就是,小柳儿很有可能是开煤气,所以您进现场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带防毒面罩,不要开灯,避免明火……”
“什么?”那边的语调变了,“怎么……”
“我和他就……总之讨论过如何自杀的问。”苏晏斟酌着说,“他怕死后变丑,说如果要自杀的话,一定会选择这个。”
电话那边发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声音。
不像人类。
像某种受伤的野兽。
苏晏心下一惊,不知该说什么——厉建国靠边停车,把电话顺过去:“柳总我找人就近派救护车过去,发跟车医生的手机给你。然后我会通知医院准备救护,先顶过急救这一阵,你和楚总回头找找看国外有没有更好的医生。好,这样,保持联络。”——他和苏晏联手之后,把自己家原有的医院和苏家国外长久的药物研究结合起来,现在已经是整个地区最有名最好的私家医院。
挂断电话之后,厉建国飞快地拨通医院的号码,吩咐安排相关事宜,并且把整个医院的科室主任都临时叫起来待命。
处理好一切,回过头才发现苏晏眼眶红了,抱着手臂发抖。
见他转过头看,第一句话却是:“我没事,快点开车……”
厉建国探身过去,把他的话和战栗一起吻进口中。
苏晏最开始还有个妄图躲避的动作。
可一碰到厉建国的嘴唇,就像溺水的人索求最后一点氧气那样,捧着厉建国的脸吻得宛如末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厉建国摁着一面和他接吻一面抚着他的后背,直到他的情绪慢慢地重新缓过来,才在他的下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讨论自杀这种事,我们回头再算账。”
柳咏眠果然在苏晏说的那间房子里。
出租屋。
小得很,装修也不像样。
柳正一推开门一看柳咏眠就住这种地方,眼泪当场下来了。
幸而这样的房子,密封性很差,而供应的煤气的纯度也并不很高——柳咏眠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苏晏他们半路上接救护车跟车医生电话,说柳咏眠已经送到,正在抢救,于是转头去医院。
赶到时,柳咏眠还在抢救。
手术室亮着进行中的灯。
柳正一独自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像荒野里的一块枯木。
厉建国怕苏晏害怕难过,把苏晏牢牢地在怀里揣好,才坐到柳正一身边,沉默地拍了拍这位无奈的兄长的肩膀。
之后是漫长的等待。等待之后也依然是等待。
医生出来,说情况暂时稳定,但因为在煤气中呆了太久的时间,脑补严重供氧不足,造成一定的损伤,陷入深度昏迷,不知什么时候能醒来。
苏晏隔着高压氧舱向里望:柳咏眠整个人苍白得像是褪了色,侧躺着微微蜷起,显得格外的瘦弱,格外的小——只看一眼,苏晏的鼻子就直发酸,忍不住又想要哭,连忙把头转过去了。
因为跳了两级,年龄小,个头也矮,苏晏在绝大多数同学眼里都是“小孩儿”,时常被偏疼一些。柳咏眠却是他眼里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他身边难得有个比他还小、还单纯、还需要照顾的人。苏晏一腔当哥哥的当前辈的热情全倾注在柳咏眠身上,也是真看不得他难受。
况且他和柳咏眠算得上是情场上的同盟。
柳咏眠总用自己的成功案例鼓励他。
他勾引厉建国的那些办法,多多少少都有柳咏眠在背后出谋划策。
——事实上,柳咏眠和他的男朋友,相处模式与厉建国苏晏的确是有些像……眼下来看,就连“有目的的接近”和“欺骗”都一模一样……苏晏站在病房门口,总觉得太阳穴胀痛得厉害,脑子里纷纷乱乱一大堆念头,各种时期的画面飞一般地掠过,好像想了很多事,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最后他记起柳咏眠的那通电话。
——柳咏眠开煤气之前最后的电话之一。
小柳儿祝他一路顺遂。
这是那孩子常说的话——每次他卯足劲儿准备去勾引厉建国的时候,柳咏眠都这么给他加油来着——现在想来,真是笑话,几乎一次都没成功,哪儿有什么顺遂。妥妥的毒奶。这次大概也一样。柳咏眠会这么说,不过是不知道厉建国在厉苛面前的模样罢了。
苏晏忽然很想抽烟。
摸了摸记起被厉建国没收了,便算了。
这种事情执着不得。
柳咏眠上面还有个能干的哥哥,怎么折腾都没关系,他却是苏家的独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世界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总不能让苏家莫大的家业毁在他手上。总不能让苏家这么断在他这里。
忽然就想通了。
松了口气。
抬头就见厉建国正向他走过来。
之前厉建国和楚玄先去安顿在失控边缘的柳正一。
现在大概处理完毕。
“楚玄呢?”苏晏问。
“柳大那个样子,留他一个人我们都不放心,今晚楚玄先在这里陪着,明天换我,还有几个相熟的兄弟排了班,”厉建国回答,向他伸出手,“回家吧。”
苏晏盯着他的手看了一秒,把手递过去,像个等人接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乖乖地任由他拉着走。一路直到回房间,两个人都很沉默。厉建国叫了宵夜,吃完就休息了。第二天睡到下午,苏晏醒来的时候,厉建国正打电话和人商讨陪柳正一的问题,挂掉电话苏晏忍不住问:
“你们很熟?”
“有点熟,”厉建国点头,“生意上合作多嘛。”
苏晏盯着他。意思不信。
厉建国就笑:“相当于是一个‘年轻单亲爸爸交流同盟’了。”
“噫!”苏晏龇牙,“我怎么不知道。”
厉建国只是笑。
苏晏醒悟:“哦!难怪你时常问我小柳儿的事!难怪我和他偷摸出去玩你都知道!你……你竟然背着我和人做这种交易!”说着龇起牙,像一只威胁的小猫。
厉建国顺他的毛:“没有交易,就是担心,互相问问。如果不是靠他,你上次和柳咏眠出去,被困在山上,我还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
苏晏没话说。
——他高中时和柳咏眠两个人一起跑出去野外玩,遇到突发大雨,差点被困死在山上。厉建国两天两夜没合眼。找到他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血红的。还硬是撑着,把他们俩平安弄上直升机才去休息。
那个时候多好呢。
为什么就变成这个样子。
苏晏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果然是自己的错。还是做兄弟好。如果自己不勉强,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他打定了主意,趁厉建国结婚之前说清楚。
没剩几天,最好现在就说——可怎么开口呢?始终找不到头绪。反而是厉建国先说:“不过,就,昨天小柳发生这样的事……嗯,……总之,我的确有话,必须要认真地和你说一下。”
苏晏心中“咯噔”一声。
想起他昨晚那个“回去再算账”,赶紧端坐,把手举起来做发誓状:“那只是年纪小的时候胡说的,我不会实践的,我还那么大公司要管,那么多人靠我吃饭呢,这是绝对不会的。”他看厉建国的面色稍霁,索性一股脑地说下去,“还有,你说得对,男人和男人这种事情,果真不靠谱,小柳好的时候那么好,到头来呢……我不希望变成这样,你也好,我也好。你从小就这么教导我,是我糊涂了,还拉着你陪我闹……现在都大了,我知错,以后不会了。我们就做兄弟吧。”
他其实还是忐忑。
盯着厉建国的脸看。
上面的表情却看不懂了。
厉建国懵逼了。
别说苏晏,连厉建国自己估计都不明白自己脸上算是个什么表情。
算怎么回事呢?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也的确是被吓住了,尤其听苏晏在电话里说,以前和柳咏眠商量过怎么自杀比较好的事,听到的瞬间他真吓得背后的汗毛竖起一片来。
苏晏坚强又能够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