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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催眠 (celiacici)


  谢锦天却浑然未觉身后多了一双眼,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紧紧拽着易杨不放。
  易杨?又是易杨?
  之前在医院,眼看着谢锦天拉走易杨的那种说不上来的如鲠在喉此时又浮上心头。夏雪想起了易杨看了照片失魂落魄离开后谢锦天的焦急万分,起了易杨离开谢锦天病床时谢锦天的怅然若失,想起了樊逸舟强吻易杨时谢锦天的怒火中烧……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不寒而栗。
  细细想来,谢锦天对易杨的态度的确十分微妙。平日里谢锦天便总流露出对同性恋的鄙夷和厌恶,可当发现易杨的取向后,他却不许旁人提及,只自己在那儿咀嚼,一会儿貌合神离,一会儿又莫逆于心。
  他究竟是怎样看待易杨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可此时的夏雪作为旁观者却悲哀地发现,易杨在谢锦天心中的地位,或许远比她这个未婚妻要来得重要。
  看,此时他正愤怒地指责着易杨的不知好歹,面目狰狞,歇斯底里。可这才是他隐藏在绅士风度下的真面目,也只有对“自己人”,他才会褪下伪装,卸下防备,暴露最真实、最不堪却也最柔软的内里。
  他对易杨,是真心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夏雪,忽然停止了颤抖,就这么停止了腰背昂首立着,像一个不愿屈膝的俘虏。
  她或许是输了,可她不能输得没有尊严。她要静静等待着这一场荒唐戏码的谢幕,随后再次以优雅从容的姿态离开这上演着闹剧的舞台。
  然而台上的两人演得太过投入,半晌都没有发现她。


第37章 两清
  谢锦天如此失态,是因着他早早赶到这里,惊喜于易杨早就等候在亭子里,却发现他手里只拿着个铁盒。
  谢锦天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什么。儿时,也没有现下流行的“时间胶囊”的概念,只他们各自拿月饼盒子存了些自认为重要的与彼此相关的东西,约定二十年后一起打开,重温从前的时光。如今,谢锦天的那盒还在后备箱里躺着,他早就忘了它的存在,可他不能容忍此刻易杨拿着这一盒回忆,像之前对待那些园林模型般丢给他,还说什么“物归原主”。
  他是废品回收站吗?
  “所以,你是特意来告诉我你不去,顺道把这些破铜烂铁还给我?”寒风冻结了稍纵即逝的喜悦,对比出喜形于色的失态。
  “不是破铜烂铁。”易杨并没有收回手,依旧执拗地递着,“说好二十年后打开的,你的是在后备箱吧?”
  “什么意思?要和我两清?”谢锦天皮笑肉不笑地将背包甩在地上。
  他从昨晚开始就拉黑了易杨,因着不想收到任何拒绝的消息,他就是要逼他来见他,随后回心转意。
  “我不会再和你去任何地方了。”易杨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就要成家了,以后每个春节,都该和家里人一起过……之前的童言无忌,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红线姻缘;什么同一屋檐;什么兜遍全国……拴几辈子,养几只猫,过几个节,都不过是谢锦天一时兴起的信口雌黄。那不过是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的屈就与演练。他转身就忘的,他却深信不疑,以至于落得个枯鱼涸辙的下场。
  事到如今,他已全然看清了格局,想要借这样一种象征性的仪式,来割裂与谢锦天,或是说与过去的自己的某种联系。这样,他才得以放下,得以重生。
  然而谢锦天却并不令他如愿。
  他咬牙切齿地夺过那铁盒扔在地上,随后拽着他,晃着他,歇斯底里地质问着:“你就那么喜欢那姓樊的?”
  易杨被谢锦天粗暴地晃得皱起了眉,双腕一转,令谢锦天因着吃痛而松开了手,随即退了半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不愿给就算了……”
  谢锦天却不顾方才的疼痛,又一把拽住了易杨:“你以为我真是约你去散心?我不过是念着过去那点情分,不想看你误入歧途!”
  易杨冷冷看着谢锦天,直看得他冷笑出声:“好,我给你!现在就给你!”
  说着他一转身,随后便见到了站在他身后脸色惨白的夏雪。
  这一刻,一切都静了,静得悄无声息、暗无天日。
  冷笑从谢锦天的脸上悄悄转移到了夏雪的脸上,因而显得如此突兀与诡异。
  “一个人去旅行?”
  没有质问的必要,却还是忍不住想看谢锦天措手不及的难堪。
  这感情既然已注定了死不瞑目,不如就亲手扼住它的喉头,令它死得更明白透彻。
  谢锦天如夏雪所愿,仿佛被钉住了身形,就那样站成了亘古。这一刻他终于为他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樊逸舟说得对,别小看女人的直觉。
  一直以来,他都自以为是地试图将夏雪变成他的依附,她终将因着感情上的弱势被打磨成一块无暇的美玉,坠在他腰间,人人艳羡。可他却忘了,女人对自己想要托付一生的人,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她固然是一块美玉,却是要贴着胸口,用心去暖的。
  可谢锦天的心却被藏了起来,藏在某个夏夜闷热的午后,藏在那道诱惑着他窥探的缝隙中,无人问津。
  他只对两个人提及过“永远”,可这两人,却仿佛串通一气般,在同一时刻对他嗤之以鼻。
  也好,他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患得患失了。
  这场好戏,便就此散了吧!
  谢锦天如此想着,便觉着好笑,他当真是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夏雪愣了愣,竟是退了半步。在背后的易杨看不到谢锦天的表情,但他却从夏雪眼中读出了一种熟悉的恐惧——面对失心疯患者的属于常人的避之不及的恐惧。
  夏雪一定以为谢锦天疯了,那是因着她未曾见过他真正盛怒的模样。
  易杨却记得清楚,记得那一日,谢锦天眼看着他父亲提着行李箱离开时,那一言不发的狠绝。一个十岁的孩子,竟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就好似在他的眼里,那人已死了。
  “你想让我补偿什么?”
  “什么?”夏雪一时间没有理解谢锦天的意思。
  “没有的话,就让开。”谢锦天一脚踢开了他的背包,一步步走下台阶。
  夏雪终究是因着谢锦天那嚣张的气焰而退开了些许,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被留在亭子里的易杨,与站在亭外的夏雪,便就此都成了谢锦天的过往。
  如这旧亭,如这废池,如这格格不入的年节。


第38章 救赎
  两人仿佛就这么在这滴水成冰的冬日里站成了两尊雕像。透骨奇寒的皑皑的白,越积越厚,成了盔甲,成了堡垒。
  夏雪的直觉向来很准,然而此刻她却恨透了这直觉。方才她一眼便看透了谢锦天对易杨毫不自知的在乎,以及易杨对谢锦天无法割舍的眷恋。
  难怪那天夜里,易杨独自徘徊在此,就像在排演今日的戏码。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苦情的角色,而她自己呢?
  今日不过是因着当头一棒才令她不得不抽离出躯壳,审时度势。可她终究是要回去的,回到她灵魂的桎梏中去,继续沿着命途的绳索,临深履薄。
  可只这短暂的清醒,也让她深深后悔在这段感情中的当局者迷,她为着所谓的情爱,一步步将姿态放低到予取予求的卑微,可这压抑自尊的隐忍和迁就,不过换来谢锦天肆无忌惮的杀伐决断。
  而易杨,或许便是另一个她。
  他们本没有什么不同。
  目光相触的一瞬,这微妙的对峙,却令二人灵魂互换般能体会到彼此的心境。即便不知前因后果,也因爱着同一个生性凉薄的男人而感同身受。
  易杨先弯下腰,捡起了之前被谢锦天扔在地上的铁盒。而边上被踢得歪歪扭扭斜靠着亭柱的背包,他却并没有理会。那背包里装的,是谢锦天独有的傲慢的同情,这本不属于他。
  一步步走下阶梯,在夏雪灼灼的目光下,一层层褪去粉饰的伪装,只剩下原形毕露的丑态。
  他知道,她猜到了。
  他并非无辜的,夏雪自然可以站得比他高一些,以世俗的眼光来审阅他、批判他。
  然而夏雪却只轻声叫住了他。
  “都结束了。”
  易杨偏首看向夏雪。他不知道她所指的结束,是用来形容她和谢锦天的感情,还是对于他的审判。
  夏雪没有再解释,只是拉起易杨冰冷的手往反方向走。仿佛要一同逃离这个注定要在回忆里镇守的伤心地。
  那池塘上的冰窟窿,像无数空洞的眼,冷冷窥视着他们徒劳的挣扎。
  大年初一的清晨,没有店铺营业。夏雪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住在附近的表姐,只能带着易杨回到车里。
  直到此刻,夏雪的手才松开,这一举动实属有些逾越了,可在此情此景下,语言是如此无力,唯有在自掌心传递的温度才是真真切切的。他们迫切需要一种表象的缔结,以确定尚未被这个世界所厌弃。
  开了暖气,感觉到重回四肢的温热,这才从同宗同源的钝痛中缓过神来。
  “要是有杯热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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