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颜端详着这断发,眼神也不知不觉变得温暖。端看许久,才将它放在一旁,抬手解下颈项上的红绳,红绳系着一块成色质地都不算好的玉佩。玉佩是自从醒来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穆颜自然也不会记得,那个玉佩是来自暻洛的母亲,是暻洛亲手为穆颜带上的信物。
穆颜只记得,这块玉佩十分重要。他将玉佩与半截头发放在一起,用绢帕裹好收在牡丹锦囊中,贴身放在里衣的怀兜里。
这么做的原因连穆颜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好像唯独将它们放在胸口,才能填满心中空洞的一块,好让自己不那么悲伤些。
这时候的暻洛,仍将自己藏身于旧镇国将军府中。镇国将军府上所有人都被流放在外,原先华美富丽的宅院在疏于打理之后,变成这幅破败不堪的模样。暻洛住进来后,也不在意什么脏乱破旧,这房子也就是保持原样继续破败下去。
郑国将军府仍旧是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可红漆斑驳瓦片破落,四处只落满了灰土高高低低都结上了蛛网。暻洛就算闲得发闷也不会稍作整理,因为他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府苑中,四周乱些才不会显得太过寂寞。
更何况他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现在的他,只要不被人留意到就好,何必做些让人起疑的事。除了陆莫城,没有人知道他仍活着,虽说陆莫城偶尔会来陪陪自己,可陆莫城不在的时候,暻洛就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在着偌大的宅子里,除了胡思乱想,无事可做。
暻洛将自己囚禁在穆将军的府苑中,他见过穆将军府的兴,也见过它的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就一时一刻都不会忘记,穆将军府上被自己流放的几十余口人,更不会忘记那人最初的模样。娃娃脸,笑起来玩玩的眼,脸上因为血色带着自然的红晕,美好到发光。可他最后病了、恨了、死了、忘了。
现在对于暻洛来说,穆颜只要还是活生生的,就真是太好了。哪怕现在的他将自己统统忘却。想念穆颜,却不敢去看他,明知道他在哪里,明明知道回去的路,暻洛不怕死,说着今生不见的人分明是自己。暻洛唯独不能忍受的是穆颜毫无挂碍的眼神。
暻洛让自己生活在这里,无非就是用每一日证明穆颜还活着,来印证穆颜活着的事不是幻境。暻洛惩罚着自己,用余生纠缠。
暻洛知道孤独终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一天他会将穆颜遗忘,忘记自己曾经那么狠狠伤害过所爱的人,忘记所爱之人如何倾其所有地爱过自己。
他知道穆颜未曾骗过他,也知道了当初穆颜为了搭救自己,而假意归顺叛党。穆颜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无可奈何的。
暻洛每每只要想到那招易血的凶险之处就悔恨到无以复加。要不是自己太过绝情而伤了穆颜的心,恰好迎合了蛊毒的绝情换命,穆颜也不会活下来。只要一想到其中的差错,暻洛就心痛不已。
只要穆颜还活着,便是好的,再多的煎熬和孤独又有什么好畏惧的。要是还能再见上一面,就更好了。暻洛这样想着,也知道不过是奢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像有点少诶...下下章可以见面啦【哇的一声哭出来】
第10章 第十章
转眼冬至,早先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告一段落,京城落了第一场雪,红墙黑瓦金宫殿,全都银装素裹起来,雪白一片。
暻染的身体已经康复,还健壮了不少,变成虎头虎脑的模样。可惜穆颜大病一场,在那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旁人只当穆颜底子不好,不如孩子养的快,只有暻祥知道医者说的“绝脉”与半年之期。
暻祥纠结许久,才和穆颜道明真相。
穆颜当时只是稍微迟疑着,反问一句“医者说我还能活多久?”,暻祥怔了怔答道,“约莫半年”,穆颜“噢——”的一声,“半年足矣。”
后来穆颜的身体好像是为了应证半年之期,越发地一天不如一天。转眼冬至,要是医者说的没错,穆颜也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最多只能熬到明年开春。
半年的时间,短到连暻祥都为穆颜觉得可惜。可穆颜作为当事者反而不为所动。穆颜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暻祥也猜不透,只是不由得愿时间过的再慢些,甚至也会想是否是医者错判了。
今天冬至,穆颜的身体反而好些了,还能出来走走,只是有些畏寒。他被宫人强行裹成一个团子远远站着暻染玩耍。蓝黎凑过来给他扣上一顶貂毛帽子,对上穆颜疑惑的视线笑一笑,搓了搓手一起站着。陆莫城和暻祥在远处叽叽喳喳嘀咕着什么,也没人去理。
小皇帝和几个童生们正打雪仗,玩得开心。小孩容易满足,即便是皇帝也一样。几个半大的小屁孩在正午日头光照下的雪地里奔跑嬉闹,笑声四起。情绪大概真的会传染,早熟一贯臭着脸的何泽也难得露出腼腆的笑脸。
而穆颜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心情大好,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眼睛里的笑意熟稔的人都能看得出。
“啪——”一个雪团子砸向穆颜,穆颜的反应虽然大不如前,但是接一个稚儿抛来的雪球也没什么困难。他低头看了看手里一个不成球形可怜巴巴的雪块,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捧了一大团重新捏了一个。
蓝黎在旁边看着惊掉了下巴,打雪仗?那个穆颜?
很快穆颜站起身,手里是一个圆滚滚漂亮的雪球,他身体欣长,抛得又高又远,就只听小皇帝“哇——”地一声惊呼,追着雪球跑远了,又笑又闹十分开心。
然后只听见“啪啪”两声,一瞬间都还以为是小孩们砸雪球的声音,再一看惊觉不对,地上赫然插着两支暗箭,直挺挺立在雪地里。
何泽先一步反应过来,抓过暻染护在自己身后,警觉地观察四周,召来几个童生将皇帝圈在一起就地保护起来。
陆莫城反应慢了些,过了一会儿才大喊一声“保护皇上!”护卫们才从两旁鱼贯而出,与童生们里外两层将小皇帝环绕起来。
穆颜正打算循声去追人的时候,被蓝黎拽了回来。“你还当你和以前一样?消停点吧。”话音未落,“噗”的一声,一支箭插在蓝黎脚边。
蓝黎吓了一跳,坐在地上,穆颜转身就要将蓝黎拽过来,却听耳边咻的一声,转眼看着一支箭朝着自己过来。穆颜眼里看得真切,身体却大不如前,只听“啪——”的一声,一枝箭扎进心口,箭头都没入看不见了。
正当底下慌乱之际,只听有人大喊一声“撤!”,倏地几条人影从宫墙瓦上站了起来抖落残雪四处散开登时不见。陆莫城心里打呼不妙。这些人分明对宫中布局十分熟悉,想必是宫中之人。只是这些人与其说是刺杀皇帝,还不如说是针对穆颜。
但陆莫城不敢妄下定论,连忙点了一小队人顺着刺客逃窜的方向追去。
这时穆颜仰面躺在地上,与他距离最近的蓝黎狼狈地爬了几步扑到穆颜身上的。只见穆颜紧紧闭着眼,脸色惨白,额上冒着细密的汗。蓝黎怔了怔,连忙伸手去探穆颜鼻息。
幸好还有气。
暻祥正安抚着暻染,暻染倒是没哭,只是一直要往穆颜那边跑,可被一群童生和护卫们围在中间,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
暻祥远远就看见穆颜倒在地上的样子,犹豫着想过来看看,又放不下暻染,焦虑万分。对上蓝黎看向自己的眼神点点头,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忙喊了人去召医官来。
蓝黎扶着穆颜坐起身来,看着穆颜捂着胸口,忙伸手去碰那箭。穆颜慢慢睁开眼,对上蓝黎关切的眼神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背。自己一把将扎在胸口上的箭拔了出来。
蓝黎意识到穆颜想做什么的时候,要阻止已经晚了。别过头不去看血溅三尺的景象,过了许久听穆颜一声不吭才又疑惑地转过头来。
哪有什么血溅三尺,连个伤都没看到,没想到穆颜衣服穿得这样厚,连冷箭都扎不透。蓝黎顿时松了口气,可想到什么又生气起来,恶狠狠地对着穆颜磨牙,“一点伤没有,躺什么躺!”
穆颜不明白蓝黎生气的原因,有些呆呆地回答到,“没站稳跌了,撞尾巴骨上一时站不起来而已。”
蓝黎彻底没脾气了,怒极反笑,伸手一把将穆颜拽起。穆颜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雪,摸到胸口被箭扎进突然脸色铁青,光是站着就摇摇欲坠要倒下的样子。蓝黎关切地望向穆颜,穆颜只是摆摆手。蓝黎伸手去搀他,被穆颜将手臂抽离不发一言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暻祥安置好小皇帝再回来,穆颜也不见了。医者一身老骨头跑起来叮铃哐当作响,一口气喘不上来,连个人都没见着,又被蓝黎送了回去。暻祥去问蓝黎,蓝黎笑了笑,“人没事,可能是心事吧。”
见暻祥一副不解的模样,蓝黎突然“咦”的一声,反问暻祥,“穆颜对箭是不是有阴影?”暻祥答不出来,天知道呢。
穆颜没有回去。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行走,不知不觉就来到和合殿的废墟前。他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多年未清理的地方。废墟的深处,赫然出现一抹绿意,不知是哪只不长眼的鸟衔来树种丢进这处,已经发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