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生走向窗边开口说道,八木沢便叫他在旁边坐下,凛生接受好意坐向八木沢身旁没放东西的那个位子。桌面上摊着许多参考书,放汉堡的托盘则被推到一旁。
[喔,我最近常常一个人吃饭啊。放学后到补习班开始上课的这段时间实在不太好利用,而且平日要补习的日子也变多了,回家一趟实在很没效率,再说这间店平常也没什么人,所以我刚好可以在这里一边吃晚餐一边复习。]
[是喔,我都不晓得耶。]
[谁叫你一天到晚只顾着打工打工,每次下课都一溜烟不见踪影。今天不用打工喔?]
[我排六点的班……珀虎,你晚餐只吃这样好吗?在家好好吃饭应该比较……]
饮食均衡是健康的基本条件。凛生正准备要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口叮咛,但随即闭上了嘴。凛生的母亲是家庭主妇,又喜欢做菜,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凛生只要一回到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着他,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一样的待遇。
儿时玩伴的父母都在上班,两人都忙于大学研究室的工作,所以八木沢从小就经常一个人顾家。小时候小珀在凛生家玩时,看到凛生母亲亲手做的甜点,不禁连声叫道:[你妈妈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喔!]
[我当然也懂得要顾好身体。我可不想搞得体弱多病,在考试当天为了感冒之类的小病倒下。健康第一!你也一样,不要露出一张要死不活的表情!]
[我哪有露出要死不活的表情……]
[明明就有,最近你常常摆出这张脸啊。平常就已经很难理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了,现在你更是每天都一脸恍神呆滞的样子……怎么啦?不顺利喔?]
[什么东西不顺利?]
凛生迟钝地反应道,八木沢一边发出嘶嘶声吸光了杯底剩下的奶昔,一边说道:
[问这什么废话?当然是你的初恋啊。]
初恋。八木沢说出的这个充满冲击力的词汇,让凛生讶异地半张着嘴,但他实在想不到什么适当的话语能够回应,于是又闭上了嘴。虽然凛生很想否认,不过他也发现八木沢讲的的确是事实。
无可奈何之下,凛生只好默默表示同意,并且回道:
[还算顺利啊。虽然没办法每天见面,不过我们有出去约会,有时候也会打电话,传简讯过去他也会回我,比如说『写完功课了吗』、『早点睡觉』之类的……]
[你们的交往好像很平淡耶,感觉你好可怜喔。]
[吵死人,和社会人士交往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喔,那你干嘛露出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自己一个人在那边傻笑才恶心吧?我只是想睡而已。]
[什么嘛,原来你是睡眠不足喔?你又在削铅笔啦?]
八木沢微微皱起眉头。八木沢从国中开始就从未参加过任何社团活动,而他的理由是『太浪费时间,毫无建设性』,对他而言,削铅笔这个活动完全不事生产、极度对闭足不出户,动也不动地坐在书桌前,只是顾着削铅笔的笔尖……所以他自然从以前就一直以冷淡的态度看待凛生这项兴趣。不过凛生这项兴趣也不会妨碍到八木沢,因此他平常也没有多说什么。
凛生每天都睡眠不足。再次开始进行的削铅笔活动现在几乎成了他的每日例行公事,明明可以随便做一个段落便选择结束,但凛生却每天都不停地勉强自己,直到一大清早才肯罢休。这个季节日出比较晚,今天早上凛生更是忙到用快睁不开的双眼迎接了开始发白的天空。他整晚都没睡。
种种原因,都导致凛生实在没办法罢手。
[欸,最近湿度是不是比较低啊?]
八木沢递出薯条,仿佛在问『要吃吗?』,凛生一边伸出手,一边丢下这个问句。忽然扯到天气的话题,让八木沢露出诧异的表情,不过他还是乖乖地看向窗外后,回道:
[嗯,最近很少下雨,感觉湿度应该不高……再说秋冬本来就比较干燥嘛。]
黄昏时分的车站周边有不少行人往来,他们身上穿的俨然已是冬季装束。比起星住,这一带比较不会受到山上所吹来的风影响,因此较为温暖,不过进入十二月后,还是能明显看到人人都穿起大外套。
[你问这个问题干嘛?]
[笔芯断了。]
[……什么?]
[就是……铅笔的笔芯总是马上就断掉,害我每次削一削就要重削,一直完成不了想要的成品。昨天……应该就是今天,我拼了命想说要是做不完就不收手……]
进度一直不如预期,使得凛生终于忍不住要做到最后。这几个星期,凛生早已经不晓得浪费掉几支铅笔了……明明想刻的只是一些圆圈而已,一个又一个相系在一起的圆圈——那是以前自己轻松就能完成的雕刻造型。
然而八木沢却露出难以苟同的表情。
[我说你啊,把铅笔笔芯雕刻到中间镂空,正常来说当然会断掉啊。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少怪给天气。]
[可是我以前几乎没有把笔芯削断过。这阵子我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那么顺利地装饰好甜甜圈,以前一分钟可以做三十个甜甜圈,现在却只能做二十八个,连花生颗粒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撒得那么均匀。明明想让每颗花生粒之间保持六公厘的间距,但有的地方却只有五公厘的间隔,一点都不平均。]
凛生『唉』地一声深深叹口气后,一旁也传来宛如回音的叹息声。
[听你讲话,我真的有很多地方想吐槽你耶……总而言之,我先说出你想听的答案!]
[答案?]
凛生只是姑且一问,压根儿没期待八木沢能讲出什么解决方案。
[小珀,你真的有答案喔?]
[……不要叫我小珀。然后答案就是……你现在变得更接近平凡人了。]
[平……凡人?]
[没错。比起湿度这种小细节,更有可能的原因,应该是你的手现在会发抖了吧?所以,有些事你以前明明总是能理所当然地轻松完成,但现在却做不到了。就像是魔法师长大后就没办法骑着扫把飞行一样的道理嘛!]
[是吗?为什么?]
[我哪知道啊!你要自己找出原因啊。生活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有压力啊?以至于最后影响到身体……]
[我没有什么压力啊。]
此时此刻让凛生感到挫折的,就只有必须从纸盒底部挑出干瘪瘪的薯条这件事罢了。不过儿时玩伴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怀疑,察觉这一点,凛生蹙起眉头。
[珀虎,我不是说了吗?我和店长交往得很顺利。]
凛生实在不想告诉八木沢自己才刚和仓林在店里吵过架。要是说了,八木沢肯定会把一切都归咎到这件事上,再说凛生在那之前身体就已经怪怪的了。
[不满的情绪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累积嘛。身体最不会说谎啦。]
[我就说了,我又没什么不满……]
自己确实是因为笔芯经常断掉,所以才会不停地彻夜削铅笔。但除此之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削铅笔时仓林的容貌一直闪过脑海。
那不只是细腻的记忆重现,当中甚至还会出现自己从未看过的样貌。想象中的仓林总是如此娇艳勾人,堪比现实。不,其实就只是让脑中勾勒出的仓林如动画般地动作着罢了。
难道说,其实自己很想要在现实中看到那些画面吗?
『只需要接吻就够了』根本只是自己的违心之论,事实上——
[我去买杯咖啡。凛生,你有要点东西吗?]
八木沢从位子上起身,开口问道,凛生只是露出呆滞的表情抬起脸。
凛生也还没填饱肚子,所以最后点了一个起司汉堡。他和准备前去补习的八木沢一起走出店外,踏上通往车站的人行道。八木沢扣着外套的扣子,嘴上说道:
[下次我也找个机会去你打工的店里吃甜甜圈好了。]
[呃,为什么?]
[因为我很想看看你口中的那位『店长』是何方神圣啊。]
[少来,你少开玩笑。再说那间店离车站那么远,你也不必特地……]
虽然凛生心想八木沢应该不至于会嘲笑仓林,但若是不小心惹仓林不高兴的话,那实在很麻烦。再说,尽管凛生一向不在乎别人的举动,但若是八木沢别有居心地跑来,自己肯定也不会高兴。
凛生张开嘴巴,正打算要明确地拒绝儿时玩伴,但人行道前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穿着便服的仓林,就站在通往车站刷票口的大厅入口处。他身穿茶色系的长裤,搭配一件卡其色的外套。一身放假打扮的男人好像正在等人,心神不宁地伫立在原地,凛生直盯着男人迈步走近,男人马上也发现了凛生。
[啊!]
耳边仿佛能听见男人幽微的惊讶声。凛生自然地加快脚步,然后又忽然放慢了速度。
因为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迅速地从仓林背后冒了出来。
[店长~!]
是仲川的声音,他在外头一样声音宏亮,和在店里如出一辙。声音大到连路人都回过头来看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找到了,果然是放在收银台!]
他手上拿着一个小纸袋,关于这点凛生倒是不在意,只是……为什么仓林会和仲川在一起?仓林今天不是休假吗?光从他穿着便服这点来看,今天男人要上班的可能性根本就趋近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