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太好了~我的手一点也不灵巧,所以我一定没办法胜任这项工作的!不过啊,你真的好厉害哪!]
厨房本来就已经够挤了,现在还塞了两个高个儿的男人在里头。大块头的仲川一来到旁边,凛生马上就觉得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但男子却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
[来来来,让你久等啦~]
田中把刚做好的追加甜甜圈托盘交给仲川,仲川鸡婆地扯开嗓门叫道[蜜糖甜甜圈出炉啰~~]便拿着托盘走回柜台。
——他真是个好人……应该啦。
凛生面无表情地浮现这个感想,然后马上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疑惑。
难道自己在这之前一直觉得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吗?
凛生凝视着工作台另一侧已经变得一片漆黑的窗户,疑惑地歪着头。再次看向柜台,只看得到仲川宽阔的脊背,而仓林早已不在那里。
过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店里要打烊时,凛生才再次看到仓林。
[你辛苦了。]
凛生开口对办公室里的仓林说道,但仓林好像正和还待在里头的副店长讨论些什么,让凛生无法插话。打完卡后,凛生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办公室。凛生在置物室慢慢磨蹭的期间,其他的兼职人员早已踏上归途,独自垫底走向店外的凛生明明也没什么事,但却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凝视着办公室里的灯光。早已看惯了的屋顶上,熟悉的星辰洒满天空,闪闪辉耀。
后门忽然打了开来,凛生吓了一跳,不晓得是谁,接着便发现原来是田中。
[哇,吓我一跳,怎么啦?上原同学,你不回家吗?]
换上便服的田中看起来忽然年轻许多,他诧异地问道,凛生反射性地摇摇头。
[没有,我要回家了。今天辛苦了。]
凛生踩上停在附近的脚踏车,每踏一次踏板,店面就轻易地离自己更远一些。
明明隔了两天才见到面,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两天。四十八小时。对于现在才十几岁、十分多愁善感的凛生来说这虽然算不上一段漫长的时间,但他也无法否认自己觉得好像还不太满足。
星星轻快地往后飞逝,时不时还会有真正的流星从头上划过。
一如往常的街景,一如往常的夜晚,一如往常的冬天也即将来临。空气变得更加清朗,用力呼吸,空气会在鼻子深处嘶嘶作响。凛生一边呆呆地想着『后天打工时要穿厚一点的外套』,一边越过那条闭着双眼也能顺利前进的熟稔街道,进入尚有几盏灯未熄的住宅区。
回到家,母亲果然还醒着。
[凛生,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母亲到玄关迎接凛生,而凛生依旧只是冷淡地从母亲身旁走过。
不过现在这样的举动,并非以前那种不自然且生硬的态度所导致,而是另有原因,使得凛生不自觉有些害怕与母亲的眼神对上。
母亲开口说出了凛生希望她提及,却又不想听见的那个『原因』。
[凛生,谢谢你的礼物。你竟然还记得妈妈的生日。]
出门前,凛生悄悄地把一个装着东西的百货公司纸袋放在客厅的桌上。
[一般当然会记得啊,哥哥不是也会打电话来吗?]
[你哥忙着工作,好像忘了这件事,不过他前阵子有传简讯来,说过年会回来。]
对母亲来说,过年是一家人齐聚的重要节庆。比起过年,母亲或许没那么在意生日这件事吧。不过有人为自己庆祝,当然还是会比没人记得要更开心。
[欸,凛生,那个杯子不是很贵吗?你用打工钱买的吗?这样你手边还有钱吗?]
[那是礼物耶,你不用担心啦。]
[啊,好吧,也对。那个杯子真的很漂亮,你应该找了很久吧?你什么时候买的呀?我都没发现呢。是上个周末买的吗?那时候春山阿姨约我出去吃饭,所以我不晓得你有出门。之前打破杯子的事,春山阿姨说要向我道歉,所以请我吃饭,不过要是她知道你送我一个这么漂亮的杯子,一定会……]
平时母亲是个相当文静的人,不太擅长与人闲聊。她好像忽然溃堤似地语不成句猛说着想说的话,让凛生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啦,你不要哭啦。]
凛生看到母亲眼角闪动着光芒,一筹莫展地嘟哝了一句,结果母亲便用双手掩住脸庞。
[对不起,妈妈只是太开心了。]
[喔……那就好。]
凛生实在不晓得这种时候该如何应对,最后只能摆出平日那副冷淡的模样。他就这样准备踏上通往自己房间的阶梯,而后忽地转过头说道:
[买那个不麻烦啦,有人陪我一起去买。]
[是吗?那你可以帮我跟对方说声谢谢吗?]
[嗯,我会帮你转达的。]
母亲不晓得仓林这一号人物,而自己今后大概也不会向母亲介绍吧,所以其实根本也没必要说出来,但凛生还是希望让母亲知道这件事。
凛生丢下一句『晚安』后,关上房门,淡淡的笑容取代了过往的叹息。
真希望自己能够更温柔、更贴心一点。
自己暗中对母亲的这份亲情,在这个夜晚,至少有部分成真了。
凛生脱下外套丢在床上,然后直接坐到书桌前。今天一整天忙着上课、打工,明明应该筋疲力尽了才对,但凛生还是从抽屉里拿出铅笔与美工刀。
那天熬夜完直接跑去仓林家后,自己做到一半就睡着,出了大洋相的事虽然并非主因,不过自从那天起,凛生近日几乎都没有削铅笔。
总觉得日子就像打发后的蛋白霜一样轻飘飘地流逝而去,凛生完全沉沦其中。
凛生心想:此刻的自己应该算得上是幸福吧?
从国中开始,凛生就和不少女孩交往过,不过一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恋爱,同时也总算明白了被心爱的人所爱的喜悦。只是,凛生实在不记得仓林有明确地说过『我喜欢你』这句话。
——亏他那时候还一副稀松平常地谎称说『我不喜欢你』。
【图片7】
至少这比被仓林讨厌好太多了。
凛生拿起黄色的六角形铅笔,尽管许久没削,不过他马上就找回了熟悉的手感。他用习惯的手势沙沙唰唰地削下柔软的笔轴木头,像是为水果削皮一样只留下中间的笔芯,而后开始进行令人晕头转向的作业。雕刻起只有牙签般粗细的笔芯,脑袋里面一下『空』一下『满』,不停地交替。
虽然凛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想,不过思绪不知不觉间便支配了他的脑袋。
各种影像填满了他的脑海——红色、黄色、绿色的叶子;百货公司架上罗列着一个有一个的茶杯,宛如一群表情端庄的少女。回想的明明就是杯子上的花朵与果实的图案,但飘荡的思绪最后却跑到了仓林身上。
【图片8】
没错,一定会非常——
耳边轻轻传来啪喀一声。
断了的笔芯掉到书桌上飞弹了一下,切割垫上散落着些许黑色粉末,笔芯化为悲惨的模样,让凛生瞪大双眼。
想到一半,画面不再只是记忆的反刍。自己和仓林明明就只有接吻调情过而已啊。
包括装饰『冬天小兔』时犯下的失误在内,今天自己真的很不对劲。连简单的雏形都还没雕刻好,就不小心削断了笔芯,这种状况实属罕见。
凛生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手。
[我……刚刚是在想些什么?]
攀在高个子男孩头上的长耳朵正轻快地摇晃着。
十一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仓林与凛生一起来到游乐园。
这个小巧的游乐园位于山脚下的丘陵地带,里头飘散着一股令人怀念的气息。两人才穿过游乐园的大门,贩卖园内商品的大姊姊马上就来推销附有兔子耳朵的发箍。仓林不禁心想:就只有小学生,才会开开心心地戴上在地游乐园中出现的在地吉祥物角色的耳朵吧?但没想到凛生却相当干脆地买了下来,不顾连忙表示『戴那个很丢脸耶』开口拒绝的仓林,一个人摇着耳朵开始在园区内晃荡着。
但说来说去,凛生看起来好像没有太雀跃的样子,他似乎相当心不在焉,甚至没注意到走在后头的仓林落后了一大截。
一言以蔽之,凛生根本就魂不守舍。他不只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在公车上还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现在应该不是大考期间才对啊?在店里头,仓林也数度目击凛生吞下了好几个不至于被顾客发现的呵欠,自己开口质疑道『你睡眠不足吗?』,可是凛生也没说出详细的原因。
[凛生。]
仓林开口叫道。戴着兔子耳朵的凛生也没回头,仓林只好重复再叫一次。
[凛生!我们不是要去那里吗?]
凛生总算赫然停下脚步,简直就像是被按下开关的机器人,他一脸震惊地回过头。
[对不起,我今天好像有点神志不清。]
[会不会是因为放假太早起,所以想睡啊?你其实可以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的。]
[我没有勉强啊。由和哥,我早就想和你一起来这里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