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不起,呃……我没有注意到。]
外套丢在床上,而手机就在外套的口袋里。凛生急忙从里头掏出手机,正准备要确认简讯,儿时玩伴马上语出惊人地表示:
[凛生,让我揍你一拳。]
凛生僵住身子。
[……啥?为、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让我揍你就对了。]
[我才不要。]
凛生原以为八木沢在开玩笑,但没想到对方真的挥了一拳过来。拳头呼啸而过打在半空中,凛生恰巧闪过,这当然不是拜运动神经所赐,而是因为凛生吓了一跳刚好往后踉跄了一下。
[小、小珀?]
八木沢肯定也没有揍过人。一次又一次挥出的拳头看起来不想要打人,反而比较像是乱挥一通。
[凛生,你别跑!可恶!]
凛生在三坪大的狭窄房间中四处逃窜。上气不接下气,不满地砸着舌的儿时玩伴差点把手伸向书桌,凛生不禁一惊。
桌上摆着凛生熬夜雕刻而成的铅笔。他连同垫板一起抓住笔芯链子,不希望儿时玩伴在不明所以的状态下毁掉作品,并且难得地紧张大叫:
[你、你至少也告诉我为什么要揍我吧?]
八木沢紧咬下唇,瞪大双眼怒视着凛生。
[我昨天去补习。]
[啊,喔……你星期六不是都要补习吗?]
[补习的班上来了一位新学生。]
凛生根本搞不懂八木沢想说什么,他不禁怀疑这件事和揍人有关吗?而八木沢忽然丢了一句:
[相川宁音。]
[呃……]
[相川来我们补习班补习了。听说你这家伙甩了她?而且……你不但甩了她,还讲了很过分的话,是不是?]
[……她……和你说了?为什么?]
八木沢去的那间升学补习班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宁音的父母会让她去那里上课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如果宁音和八木沢是在补习班才认识的话,不可能才认识第一天就和八木沢讲那些事。
八木沢没有回答,于是凛生换了个问题。
[……呃,她真的这样对你说?她说我讲了很过分的话?]
儿时玩伴摇摇头。
[没有,她只说她被你甩了。她说你斩钉截铁地说你不喜欢她,两人撕破了脸……为什么?你这家伙虽然和别人交往都不长久,但你每次不是都放任感情自然而然结束而已吗?为什么你只对她说那种话?一副你根本从头到尾都都没喜欢过她的样子?]
[因为……我发现自己实在不应该老是维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啊,我根本就不应该和她交往。]
[事情都这样了,你还讲这种话。你不是每次都很随便,一天到晚来者不拒吗?现在忽然讲这种话又想怎样!]
[小……珀虎,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问题好像又绕回原点了。
八木沢再次陷入沉默。那双瞪着自己的眼睛微微游移闪动,然后忽然瞥向窗边。
[我去年和相川一起担任文化委员。]
他只回答了这句。
不过,凛生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初春时凛生听说过的事。听说儿时玩伴喜欢上一起担任文化委员的别班女生。
然而,如果那个女生就是宁音的话——
[……相川当初曾经向我打听你,要是我当时告诉她你很恐怖,要她不要靠近你就好了。不过你这家伙虽然怪,但毕竟不是个坏人。]
这句话让凛生语塞,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宁音曾说凛生跟传言不一样。还说有人曾在她面前为凛生美言,说凛生并不恐怖。
暑假时,三人偶然在车站相遇后,气氛就变得很尴尬,大家也不再交谈。凛生不喜欢宁音那种态度,而儿时玩伴也毫无来由地在电车中问了一个诡异的问题。
当时八木沢问道:你……对她有多少印象?
[凛生,当初我告白后,相川可是有好好地正面回答我的喔。她说她已经另有心上人了,她喜欢的人就是你。虽然我故意坏心地告诉她,你就算和人交往也都不长久,可是她说没有关系。然而,你却……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何必还让她露出那种表情!既然你一开始就是抱持着随随便便的态度和她交往,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就这样模棱两可到最后?可恶!]
宁音到底对八木沢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
此刻眼前的儿时玩伴看起来神情相当痛苦,他露出凛生从未见过的哀伤神色,吐出凛生从未听过的严厉斥责。
[珀虎……对不起。]
凛生不禁往前踏了一步,六角形的书写用具从手上的垫板滑落地面——一枝笔轴变得很短的黄色铅笔,好几公分的黑色圆圈链子从笔尖往前延伸。那是凛生花了一整晚雕刻而成的作品,对凛生来说应该相当珍贵才对,然而此刻他却丝毫没注意到铅笔掉了。
雕刻好的铅笔轻巧地落在地上,反倒是八木沢看到了那枝笔,露出苦笑。
[你对我道歉又有什么用……]
[我也会向她道歉。]
[……你还是别那么做吧。你不是已经和她断得一干二净了吗?说不定相川也是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才和我讲这件事的……就只是我一个人擅自对你发脾气而已。]
叹了一口气后,八木沢问道:
[你为什么会忽然变那么多?]
凛生诚实地回答:
[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啥?你这家伙居然有喜欢的人了?]
[嗯,不过对方把我甩了。然后,我才明白恋爱是一件绝对不能马虎应付的事。]
八木沢瞪大了双眼。他应该最为了解不管凛生和多少女孩子交往过,都从未真正陷入恋爱之中。
[对方甩了你……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到目前为止,凛生几乎没和八木沢讲过仓林的事。凛生不是个擅长说明的人,他断断续续和八木沢说了事情的原委后,八木沢只是双手交叉在胸前,回道:
[店长……就是你之前说白白的、很模糊的那个家伙,对吧?]
[那是面试时的印象,我那时候只是单纯没记住他的长相而已。]
现在的凛生,反而想不起来当时自己对仓林的印象到底是怎么样了。要让脑中的仓林轮廓变得模糊,实在太困难了。
[嗯,原来你爱上了年纪比自己大的人啊。二十九岁……和我们班的班导年纪一样耶?你真的喜欢对方?]
[嗯,喜欢。]
[不过啊。我觉得那位店长好像没有甩了你啊?]
[咦……]
[毕竟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让自己讨厌的对象胡来吧?]
和仓林交缠后,凛生才意识到自己恋爱了。凛生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这件事以后,八木沢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说道:
[我是不晓得『不讨厌』和『不喜欢』之间有多大的差别啦,只是……应该多少要有点好感才有办法接受和对方上床吧?你喜欢的店长难道是那种……只要不讨厌对方,和谁都能上床的人吗?]
[他不是!呃,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既然这样,你就再问一次吧。]
再问一次。
问了以后会怎样?仓林很有可能不会改变答案。不过从那件事情发生后,这两个星期来,自己的心也毫无改变。
独自想着仓林的夜晚相当难熬。
痛苦得让凛生觉得要是仓林讨厌自己,说不定反而更轻松一点。
凛生准备踏向门口。
[欸,你现在要去哪?]
八木沢惊讶地追问,凛生才意识到原来八木沢的意思并不是叫他现在马上采取行动。
[啊,没有……就是……嗯,我现在要去找他。]
一瞬间,凛生不再犹豫。
踏出的那只脚底下,传来了闷闷的、不舒服的触感,感觉有个不软不硬的东西被自己的脚踏得粉碎。凛生意识到自己弄坏了通宵完成的雕刻作品,不过此刻他早已不在意了。
[凛生!]
凛生看也不看脚边,继续准备踏出门口,儿时玩伴却开口叫住了他。
[我想问一下,那家伙是个男的吗?]
比起昨天,今天的风更冷了一些。
对于没有好好睡觉的凛生来说,昨天和今天的交界点似乎有些朦胧不清,眼前晃动的街景看起来仿佛一场梦幻。
在纯白的阳光下,凛生像划水游泳似地踩着脚踏车。
唯有刺骨的冷风,让他感受到这确实是现实世界。
强一点,再更强一点。
为了让吹拂在身上的风变得更强,凛生只能猛踩着踏板。
进入国道后,路面缓缓上升,凛生扭曲着脸庞踩着脚踏车。国道上的车辆从后方一台又一台地超越他,仿佛在嘲笑他骑得还不够快,车子咻咻地轻而易举呼啸而过。
不论凛生一颗心再怎么焦急,能力有限的事实仍历历在目,让凛生觉得眼前的自己真是太难堪了。或许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无法匹配的男人,所以这样的感觉才会油然而生吧。
不过,凛生还不想放弃。
死缠烂打的行为固然像个长不大的小鬼,但他实在压抑不住对仓林的那份心意。
他就在前方,自己还有机会能够见到他。尽管凛生知道仓林会冷淡地对待自己,但只要想着还有机会能够见上一面,就让凛生觉得心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