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勤拿起了戒尺。
王钺息舔了下嘴唇,干站着。初三的男孩,一米七六,已经不矮了。更何况,顾勤还是坐着。
顾勤用戒尺不重地拍了下他大腿侧面,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王钺息咬住了嘴唇,终于,还是伸出了手,右手。
顾勤站了起来,随意靠着办公桌,手里戒尺习惯性地晃着,“左手。”
刘仲才加了句话,“他是左撇子。”
王钺息却突然道,“他知道。”在学校里,就算是要打手板,老师们一般也只会选左手的,因为右手要写字。刘仲才终究带了王钺息一年多,大概他以为顾勤是才来的,不知道这个缘故。
顾勤大概是觉得有趣,居然笑了下,“知道了就快点。”
王钺息却尴尬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多那句嘴干什么呀。乖乖拿了左手出来,顾勤还没下板子,自己就先觉得疼了。
顾勤扬起了手。
“啪!”第一下,重得王钺息忍不住想缩回手去,办公室里那些事不关己的老师们也都抬起了头。
附中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更何况,会上天天讲师德师风,严禁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附中的学生都是金疙瘩,至于吗?
顾勤根本不理那些莫可名状的眼神,手上的戒尺往下按了下,“自己数着。”
王钺息的嘴唇咬破了。
第二下。
顾勤上大学的时候,羽毛球在青运会上拿过奖,国家一级运动员。要不是顾家没有走体育的儿子,他早都打苏杯去了。所以,看着没使劲,板子下到手上可是真疼出味道了。
这一下,王钺息没忍住,抽了手。
“躲了?”顾勤问。
王钺息哪受得了这样两个字,立刻把两戒尺就抽红了的手掌拿出来伸平了,顾勤看他一眼,“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规矩。自己数着,躲了,就从头开始。”
刘仲才一惊,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有火气的人,正赶上尊师重教的好时候,那时候家长送学生过来都是跟老师说,“就交给您了,不听话就揍。”那时候全中国都流行棍棒教育,他最知道躲了就重新开始的厉害。只看顾勤下手的那两下子,他就明白这是杀威棒,王钺息今天不好过。
然后,顾勤落第三下板子,王钺息觉得,自己左手肩膀那里有点抖。
“啪!”地一下,他没躲,但也没数。
顾勤不理,继续打,又是一下。
再打,又是一下。
王钺息死咬住了牙,冷汗从头发里冒出来,没抽手,却忍不住地拇指和另外四个指头蜷在了一起。
“刷——啪!”狠狠地一下,顾勤一板子下去,王钺息疼得膝盖一弯,差点站不直了,顾勤呵斥道,“给我伸平了!”
王钺息放开了太阳穴跳了一下,张开了手,左手肿了。
顾勤看到他鼻尖上的汗,倒是真有几分心疼了,语气冷冷的,“不数,就从头开始。”
王钺息的心一下子抽在一起。
顾勤微微偏了下头,看了下他有点侧的手肘,“直。”
王钺息吸了口气,再次伸出手掌,这一次,哪怕再想,手掌也伸不了那么平了。
“拇指别翘着,手指伸直了。手拿过来。”
王钺息很不争气,居然在这时候道,“我知道了。”
“嗯?”
“那里不用写我是线索人物,就是时间流逝,快手刘际遇的变化。”王钺息道。
“啪啪!”连着的两下敲在他手上,“糊涂了是吧,什么叫际遇?”
“遭际和时运。”王钺息答。
“既然是遭际和时运,都是一段时间内的,怎么变化?”顾勤鸡蛋里挑骨头。
王钺息简直都快憋屈死了,谁会在这种时候挑这种口语似的病句啊。
“接着想!”顾勤放下了戒尺。
王钺息两只手放在身体两侧,这次,他是真的想搓一搓了,顾勤叫他,“过来看文章,讲了多少遍了,十遍没读舒服是吧。”
王钺息又看了一遍,“能改吗?”
顾勤点头,“能。”
他这次真的留了心,王钺息果然拿了笔,但用的却是右手。
顾勤等了几十秒钟,看他又凌空拿着纸想画,索性将桌上的作业本挪了挪,“就在这写。”
王钺息有点不太好意思,办公桌并不算太大,如果站在那的话,离顾勤也太近了。
顾勤却好像看穿了他的犹豫,“练的王右军的字?这段日子可没怎么写,我最近盯着你呢,别让我挑出错。”
王钺息觉得胸口有一股郁气,可真心发不出来,只乖乖伏下身子改了,“说明了时间飞逝,快手刘的命运将发生改变。”他不再用际遇这样的词,而选择了更通俗的命运。
顾勤在心里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确是俊杰。
“对吗?”王钺息又舔了下嘴唇。
顾勤看了一眼卷子,“满分了。”
王钺息舒了一口气,顾勤却又握起了戒尺,王钺息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明了,他看得出,顾勤这样的人言出必践,这二十板子跑不了。
顾勤却是道,“别人这样答,是满分了。你也这么写,我不满意。”
王钺息这会儿是真不懂了。
顾勤手里的戒尺并没有放下,反是静静望着他眼睛,大概是想训诫几句,预备铃却响了,顾勤就那样看着他,静静等着那长达四十五秒的音乐过去,这才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今天给你把道理讲清楚了。语文的东西和别的不一样,考135的人比考128的人就要整整高两个档次,这两个档次可能就是每一秒钟过几轮的思考和房子里几柜子的书。”他顺手拉了卷子过来,在他那句说明了下面画了条横线,写了两个字,“暗示。”
王钺息立刻把卷子抽了过来,又看一遍那句子,“暗示了时间飞逝,快手刘的命运将发生改变。”王钺息重新看第六段,想了差不多七八秒,“老师,我知道了。”
顾勤这才又指着他的答案讲到,“题目问的是结构和内容,你这样写也行——”
王钺息立刻道,“我知道了。有些拘泥了。”他边看边改,又将承接上文的承接改成了收束,“这样行吗?”
顾勤随手一抽,将答案递给他,王钺息看了一遍,“果然。”
“经典题目的答案也是很见功力的,所以,别觉得考试题没意思。”顾勤点评。
王钺息放下了卷子,再看顾勤,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顾勤却已经拿了自己的试卷,“我还有课,没工夫和你耗了。在这站着,把这套题重做一遍,我下课过来批。”
王钺息眼看着他就要往外走,“二十分钟就够了。”晚辅导长达一个小时。
顾勤没回头,“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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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那篇要讲的阅读题
一直想写篇贴近生活的,对孩子们有帮助的文,今天看到西小西不听话,有点意动。
这篇是教诫文,教在诫先,做了这么多年教学,写了这么多年训诫,把我的讲题的方法,答题的技巧写进去吧,很多看文的都是初中的小孩儿,也许在看文的时候,能真的学到一点,也就够了。
快手刘
冯骥才
①人人在童年,都是时间的富翁。有时我呆在家里闷得慌,或者父亲嫌我太闹,打发我出去玩玩,我就不免要到街口,去看快手刘变戏法。
②快手刘是个撂地摆摊卖糖的胖大汉子。他有个随身背着的漆成绿色的小木箱,在哪儿摆摊就把木箱放在哪儿。箱上架一条满是洞眼的横木板,洞眼插着一排排廉价的棒糖。他变戏法是为了吸引孩子们来买糖。戏法十分简单,俗称“小碗扣球”。他两只手各拿一只茶碗,你明明看见每只碗下边扣着两只红球儿,你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嘿!四只球儿竟然全都跑到一只茶碗下边去了。
③有一次,我亲眼瞧见他手指飞快地一动,把一只球儿塞在碗下边扣住,便忍不住大叫:“在右边那个碗底下哪,我看见了!”“你看见了?”快手刘明亮的大眼球朝我惊奇地一闪,跟着换了一种正经的神气对我说。“不会吧!你可得说准了。猜错就得买我的糖。”“行!我说准了!”我亲眼所见,所以一口咬定。谁知快手刘哈哈一笑,突然把右手的茶碗翻过来:“瞧吧,在哪儿呢?”咦,碗下边怎么什么也没有呢?难道球儿从地下钻进左边那个碗下边去了。快手刘好像知道我怎么猜想,伸手又把左边的茶碗掀开,同样什么也没有!只见他将两只空碗对口合在一起,举在头顶上,口呼一声:“来!”双手一摇茶碗,里面竞然哗哗响,打开碗一看,四只球儿居然又都在碗里边。四周围看的人发出一阵惊讶不已的唏嘘之声。“你输了吧!买块糖吃就行。这糖是纯糖稀熬的,单吃糖也不吃亏。”我臊得脸发烫,在众人的笑声里买了块棒糖,站到人圈圈后边去,从此我再不敢挤到前边去多嘴多舌。
④他那时不过40多岁吧,正当壮年,精神饱满,肉重肌沉,皓齿红唇,乌黑的眉毛像是用毛笔画上去的。他一边变戏法一边卖糖一双胖胖的手,指肚滚圆,却转动灵活。这双异常敏捷的手,大概就是他绰号“快手刘”的来历。我童年的许多时光,就是在这最最简单又百看不厌的土戏法里,在这一直也不曾解开的迷阵中,在他这双神奇莫侧、令人痴想不已的快手之间消磨掉的。他给了我多少好奇的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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