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有预感他爸肯定是打了,这老头越老越爱吃激将法。
“然后我俩敞开聊了聊,我说一句他怼一句,给我气得差点厥过去,但是后来想想,还是挺在理的。”
“我说你妈因为你不听话,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我也心惊胆战的,所以你俩的事没门儿。结果他说没有生你的时候,你妈哭得更厉害,还上街去抢孩子,我更后怕,兔崽子哪里听来的瞎话!他说老常家有了你才过上正常日子,你是福星,我们是合家安乐的日子过久了,忘了你在这个家的贡献。”
“为了开导你妈,我也看了很多两辈人关系的东西,有天看到毛姆说的一句话,我跟你妈转述,大概意思是父母指责孩子忘恩负义很可笑,因为不管他们为孩子做了什么,都是因为这样做能让自己心里快乐——我说完你妈莫名其妙也愣了半天,完了我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是那种感觉,好像我们拿生养的恩情来压你确实错了。”
“但你也别指望一句话就能让人改变,你妈能忍住不给你打电话、发短信甚至去你小区偷看,已经是这句名言劳苦功高了。小远,我不用你理解你妈,因为我也不能,她是个病人,需要治疗,我也带她在治,但是我希望你能学学邵博闻,十天半个月的亲自给我卖个惨,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而且世事难料,我们能活到哪一天谁也不知……”
常远猛然打断了他:“您跟我妈能长命百岁,别瞎扯。”
常钟山心想真百岁了能折腾死你,嘴上却说:“行行行不说这个,接着说你的邵博闻。”
常远一下被他说红了脸,语气有点重地说:“爸!”
“看你这脸皮就吃亏,”常钟山不满意地说,“其实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见你,想你了,也让你看看我们,没别的意思。你肯定不知道,你妈这阵子吓傻了,你从没这坚决地跟她斗过气,她以为你来真的,心被邵博闻这个奸臣带成了铁坨子,不要她了,惶恐得很。”
外地的“奸臣”裹着军大衣在吸溜面条,看着捡来的小奶狗依偎在他脚边发抖,末了他收完面汤,秉着爱狗之心他家人皆有之的原则,去本来就带少了的衣服里刨了两件最便宜的,围巴围巴在他办公室团了个狗窝。
邵博闻也是有点丧心病狂,常远的狗叫大款,他也不看这土狗是雄性,非要给它取个情侣名,叫富婆。至此他们家的画风仍旧高度统一,赚钱养家的名字都很励志,吃白食的名字都很贵气。
“你看你怕的东西,敌人也怕,大家都半斤八两,所以认定了自己是对的话就坚持吧,以后后悔了也别想老头会安慰你,”常钟山说,“去看看你妈,趁她还睡着,现在这样就挺好,她不主动找你,你也,唉……别回家了,咱爷俩呢辛苦一点,以后就是地下党了。”
常远眼睛差点都笑没了,说完转身就跑了,“谢谢首长!”
池枚跟他一样,在更瘦上没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就是非常憔悴,整个人气色有些发枯,即使是这样病态常远看了也高兴,他虽然处于半被父母抛弃状态,但神态却像一个劫后余生的罪人,长了虱子一样停不下来,给他妈掖了被子又削水果,烧好水又拖地。做完一切劳务活,他就坐在床前看着池枚,等到她动了动像是快要醒了,又不舍地溜走了。
出医院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常远不顾手露在外面被冻到麻木,雪化得满手湿漉漉,特别想给邵博闻拨电话,那地方的破信号又来作乱,他打了9个才被接通。
地上积了雪,脚印被留在他身后,一步一步。
常远一张嘴吃了一口飞雪,“村里人,我明天去看你。”
只有很垃圾的2G的网络的人懵逼而高兴地说:“好啊,快来暖被窝,冻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不是,明天周四啊,二期工地停工了还是怎么?”
“没停,没怎么,”常远抿着嘴角笑,“就是想你了。”
邵博闻吃素吃得只能做梦开荤,闻言心里打了个突,特别想白日宣淫。
第78章
黄河上覆满了冰层,裂出了哥窑瓷上的纹,无论春夏秋冬,大自然神秘和美丽。
这班高铁落座稀疏,乘客大半都是差旅,行到中途已纷纷瞌睡,常远沐浴着微弱的日光,缩在窗户边上困顿地查收短信。
邵博闻:临时知会我下午需要参会,不能去车站接你,自己去酒店入住,弄好了给我条短信,散会了我去找你。
常远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回了个“好”,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正青春的时候打光棍,快而立之年了却开始玩漂洋过海来看你,人生真是出人预料。
L市果然能将人冷成狗,一下高铁常远就打了个哆嗦,他打车直奔酒店,办完入住不到三点,便窝在床上看电视打发时间,结果看着看着就眯过去了。
另一边,散会的谢承都蹿进了老板的座驾,很快被无情地驱赶下来,他不依不饶地扒着车门八卦,因为他家大佬笑得真是太不商务套餐了,那小……不,老样儿一看就是有成人之约的那种猫腻,他欢乐地想到了大新闻!
“再不放手扣你工资,”邵博闻急着走,用眼神示意他撒手。
谢承早就摸透了他的德行,跟工作无关的威胁全当放屁,他有恃无恐地将车门抓得更紧,谄媚地笑道:“接谁呀?去哪儿接?我帮你接,这会儿哪里都老堵老堵了,闻总的时间太值钱了,我愿意自我牺牲。”
邵博闻笑着骂道:“滚蛋,你少给我添乱!周绎,把他拉开。”
周绎对他基本言听计从,二话不说就上来撸谢承的膀子,气得谢承回头直抽他,“干嘛啊,你个叛徒!”
林帆在旁边看他们胡闹,脸上挂着长辈式的无奈和好笑,凌云是个画风清奇的公司,领导跟下属都十分没款没型,他来的时间不长,薪酬也就那样,可是却意外的觉得这里不错,有着大公司没有的温暖,也有小公司没有的较为完善的体制。
他很喜欢这里,就是不知道能在这里呆上多久,他上次进华源的时候,也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交代给那个公司了。
粉尘似的雪末又开始飘撒,邵博闻成功摆脱狗皮膏药,开着车直奔酒店。工地暂时还很偏僻,沿途的路灯稀稀拉拉,构不成万家灯火,可是他心里有一点勾连着家的盼望,常远离他越来越近了。
邵博闻有时也会觉得十分奇妙,诱惑无处不在,世上那么多人 ,比常远好看的、有才的、有钱的、更有气质的一抓一大把,其中不乏对他有点好感的,终究都没能溅起点水花,只有这个普通的邻居,在他心里占着最不寻常的地位。
心意是种无迹可寻的东西,对谁动心、为何坚持、又因何放弃,很难用三言两语和别人的经验来说清。不过想不通也不要紧,世上有英雄、有恶徒、有普通人,每个人都不一样,那么有个莫名其妙迷恋小邻居的邵博闻,又有什么不可以?
用最简单粗暴的逻辑来解答,他能一直喜欢常远,就是这个人做的事,他都不讨厌,仅此而已。
面对母亲的反对和刁难常远选择一肩扛起,对于他托付的儿子也二话不说地教养,异地从不抱怨家里长短,说想他风风雨雨地就来了……这些付出看起来像是在一起本来就应该做的,但是谁这么说邵博闻就要说他是傻逼,他不觉得有任何应该,只有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邵博闻在雪夜的马路上感恩有你,他对象却没良心地在酒店里睡得昏天暗地。
常钟山话里的信息太多,常远昨晚反复在心里揣摩,凌晨两点忽然想起怕忘记,又爬起来开灯记进了本子,折腾回去又开始想邵博闻,在心里比对自己替这人做过什么,完了发现啥也没有,慌了很久才睡着。他在高铁上就犯困,结果邵博闻一会儿一条信息,给他闹得没法打瞌睡。
醒来时手机嗡嗡地在震,翻开一看果然是邵博闻,最早的一通是一刻钟之前,常远感觉自己大概是睡成了猪,连忙跳起来裹上了羽绒服。
下楼的时候他都没觉得有什么,然而等到电梯门在一层打开的瞬间,心里不知为何充斥起一股迫不及待,一路小跑着从走道溜进了大堂。
大堂空旷而视野通透,足够他几眼就能找到邵博闻,此人捂着军大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在低头翻免费提供的报纸。
常远心口“突”了一下,像是心花怒放,又像是脚踏到了实地,只顾盯着邵博闻的侧面猛看,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准备将人的头往下按,给他一个带着惊吓的惊喜,谁知道刚触到发丝就被人截了胡。
邵博闻逮住一只冷成冰块还想蠢蠢欲动的手,用手指摩尼着从头顶拉下来,皱着眉毛揣进了腋窝,抬头笑了起来,说:“干什么,想搞事啊?”
常远月余没摸到热乎的对象,心里有种满溢的幸福感,他跟邵博闻对视着傻笑,一边将人往起拉,一边斯文地否认道:“不想不想,我是老实人。”
邵博闻本来想反驳,但他是外貌看着的确老实,就没说话,顺从地站起来去前台登记了证件,两人大步流星地回了房间,在走道里压制着洪荒之力假装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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