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远的眼神一下就飘开了,他说:“……那还是谈钱吧。”
邵博闻不喜欢他这个沙里埋头的鸵鸟样子,大老爷们行的端做得正,干什么连人都不敢看。
常远手腕倏忽一热,就被他握住了,他听见邵博闻说:“常远,眼神别躲,看着我。”
“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看着我说,眼神不要飘来飘去的,这样显得心虚,说出来的话没人信,明白吗?来。”
常远转回视线,对上邵博闻包容的眼神,一时自尊心有些受伤。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弄了半天不过是掩耳盗铃,既然他演技拙劣到头号观众都要来友情提示,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随他娘的便好了!
常远被那股恶气一激,捉住邵博闻的手撕下来朝他丢了回去,盯着他一眼不眨,语速快得像在吵架:“我不想借钱给你,也不想跟你谈朋友,明白了吗?”
邵博闻连空气都没借到一把,却还是笑着道:“明白了。”
常远逞完一时意气,有些不知所措,他记得好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随心所欲的发过火了。
对着池玫他不敢,因为他妈比他病得还正宗,而工作中胡搅蛮缠的人是外人,看在他的职位上也不至于让他太生气,唯独这个邵博闻,在他心里扎着根,又没病没灾、皮糙肉厚,所以骂两句……也不要紧。
常远心里陡然浮起一股诡异的轻松,这一定程度上带动了他的情绪,他趴到桌子上,智商上线了一点:“没人像你这么借钱的,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邵博闻被他目光笼罩,大爷病登时也好了,开始忧国忧民,他也趴住桌子角,跟他面对面:“借钱是开玩笑,不过是真的来求你帮忙的,有三件事……”
常远把他的话往心里听,这次表里如一得要命:“这么多?不帮。”
“怎么想怎么说”还在余音绕梁,邵博闻差点没伸手推他的头,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别这么上道。”
“听完就赖不掉了。”常远一副料事如神脸:“这风口你肯定没好事找我。”
“过了这风口,有好事第一个找你,”邵博闻给他画大饼:“中不中?”
常远还没想明白他准备怎么过这关:“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五天之内可以搞定所有?就我看来,很难很难。”
“我知道难,但跟不可能还是有区别。”邵博闻说:“机会难得,想争取一下。”
确实像他们这种层次的小公司,错过这次很可能就没有下次了,因为竞争力基本掌握在大公司手里,可也不能乱来啊。常远只要想想万一,就总觉得他下一秒要去当裤子。
而且看那个来历不明的大人物对邵博闻的态度,着实不算友善,他那饱含轻视的一眼正好被常远看见了,他惊愕于自己一瞬间爆发的敌意,自己重视的人,怎么能容得别人鄙夷?
常远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作孽:“说说你的施控计划,我听一下。”
当一个监理问起计划,就是要管的信号,邵博闻心口温热,笑了笑说:“当时时间紧,也没时间推敲,觉得应该扛得下来。”
“单就凌云一家,如期肯定完不成,我的打算是说服华源合作,玻璃这边的供货和安装他们熟悉,还是他们来负责,至于孙经理在会上强调来不及的部分,我想办法协助他解决。石材修补我们没问题,泰兴范围里的破坏很少,工序跟我们也一样,他愿不愿意加入都可以。”
他的出发点是美好的,常远抬着眼皮,开始泼冷水:“凌云你自家的,不说了,泰兴这边的破损也可以忽略不计,所有的问题还是集中在孙胖子会上的条款里,然后到了你这里,比他还多一道障碍。”
“你抢了人家二期的饭碗,还让人倒过来给你做牛做马,他现在恨不得找人拿麻袋套你,怎么可能同意帮你。”
他把情势分析得头头是道,要是可以,在未来的媳妇面前他也想只装逼不露怯,可残酷的现实是他得来抱常远的大腿,邵博闻的心里忍不住有点苦:“所以来劳驾你,帮我当和事老。”
常远为难得眉毛拧成倒八,他向来不偏不倚,即使出于私心想帮一回,可装哑巴功力深厚,劝人却是一把渣:“你去找王岳吧,他劝人老厉害了。”
邵博闻摇了摇头:“华源是王岳的关系户,你忘了吗?”
常远一哽,因为确实忘了,老半天才说:“我可以帮你将孙胖子约出来,地点给你,你琢磨好你愿意花多大代价收买他,自己去跟他谈吧。”
邵博闻见他不愿意,也确实不是跟谁都能称兄道弟的料,便也不再勉强,诚意十足地谢过之后,跳到了第二件事上。
“这次事故是人为的恶意破坏,不可抗力,纠纷的对象是二期拆迁的居民和开放商荣京,根据合同,损失不该由我们施工方来承担,你觉得呢?”
按理来说是这样,可很多工程都是两套合同,冠冕堂皇的一套入档,用不可言说地那套来执行,而私底下这套基本就是乙方的后妈了。
常远心说我同意没用:“索赔单你提吧,我第一时间给你递上去,能不能通过看甲方大爷的心情了。不过要钱的话应该能拧成一条绳子,泰兴和华源那边,你自己看怎么透个口风。”
“嗯,还有一件事。”这一件因为纯属是私事,邵博闻自己都有点开不了口。
常远见他难得磨叽,就说:“要是你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那就不用跟我说了,我肯定不会答应。”
“别!”他难得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邵博闻得趁热打铁,他一狠心,把儿子卖了。
“小远,未来这几天我肯定忙得晕头转向,全公司都得上,谢承和周绎不会比我好,老曹明天下午又得去K市谈合同,虎子没人照看了。保姆白天带带还行,夜里就没辙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妈给他留了什么阴影,他不肯跟女性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我要是实在顾不上他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带?”
前天才说要追,今天就让他帮忙带儿子,这发展……已经有点玄学的色彩了。
不过几分钟之后,常远盯着手机屏幕上刚走掉的邵博闻新添进来的联系人,觉得最捉摸不透的玩意儿大概是他胸口皮下蹦跶的那玩意儿。
无论是从他和邵博闻之间貌似形势所迫不得已而进步的关系,还是他生平只养过狗的育儿能力上来说,他都不该接下这个任务,可是邵博闻的话刺痛了他。
是不是他妈给他留了什么阴影……
尽管不想承认,可是常远知道自己跟邵博闻这没血缘的儿子投缘,他们小时候都老在做作业,不是真的喜欢,只因为无事可干,并且他们对自己的母亲,都是畏远大于敬。
这天常远下班之前,都没再看见邵博闻,那人也没联系他,孩子今晚应该是寄宿在老曹那儿了。
他回到家,大款照旧兴高采烈的摆着尾巴,呼哧呼哧的吃完狗粮,又在他腿边蹭来蹭去,要下楼完成今天的疯跑计划,浑然不觉危机已经到了眼前,有人要来争它的宠了。
自从发现他连泰迪都怕,常远就不给他绑狗绳了,大款在马路上撒欢地跑,一会儿走S一会儿走直线,常远看它耽于享乐傻样,忽然就想起了邵博闻。
已经九点了,要是不顺利,他这会儿估计还在饭桌上,跟孙胖子做酒肉朋友。
第35章
邵博闻备下了满汉全席,可是这天晚上孙胖子却没有赴约。
因为待办的事太多,谢承和周绎各自有任务,邵博闻一个人从六点半等到八点半,在第十次电话没人接听之后,起身离开了饭店。
那些人嘴里称他为总,其实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走之前邵博闻把无人问津的饭菜都打了包,在前台付账的时候心里不太好受,他心疼钱,却也为钱之外的东西。
老曹他们跟着他走南闯北,他却很少带他们上这里来,可像孙胖子这类屁贡献都没为他做过的人,他却将大把的资源往他们垒,最伤人心的是这些人并不稀罕。
社会的驱动链条就是亏待自己人,然后拿热脸去贴外人的冷屁股。
邵博闻把饭菜拧回了工地,路上他给刘欢打了电话,让他给常远的邮箱发了封邮件,以甲方的身份要求监理将玻璃的下料单发给凌云。
他回去正碰上谢承在嗑盒饭,见了他……手里的菜跟见了亲爹似的,直接抢来撂在地上开吃,得知孙胖子根本没去,登时饭也堵不住他的嘴了。
“闻总息怒,等我们干完下一票,也去开个房地产公司,专门邀请孙胖子来投标,看爸爸虐不死他!”
邵博闻觉得他在做白日梦,不管名牌西裤一屁股也坐在了地上,他倒是不太生气,跟凌云创业初期相比,这点无视不值一提,他只是比较发愁,孙胖子这条捷径行不通,他就得走迂回的路,自己照着品牌去进货。
“行,房地产公司靠你了。”邵博闻提着筷子挑芹菜杆吃,话题猛然一跳:“林帆林工的联系方式你有吧,给我。”
谢承鼓着腮帮子咀嚼:“你要挖孙胖子墙角啊?林工可是他的顶梁柱,他要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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