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逢雨再次诧异地看了看贺天明。他不能确定贺天明是指哪一件事。
每次一起玩的时候都被要求扮演被挑剩下的角色这件事,还是争吵之后便被小朋友们孤立了的这件事。
“没得玩啊,国内不能玩。”
杜逢雨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看见队友过来攻击,才赶快补了上去,同时调了调语麦,继续说道,“羡慕嫉妒死了,你们这些时差。”
那边嘻嘻哈哈地笑着,又聊了几件捉小精灵时候发生的趣事,最后又是求杜逢雨帮忙收个快递。
“要不是高中基了三年我才懒得理你。”杜逢雨瞥了一眼宿舍里窄小的私人空间,叹了口气,再接再厉握着鼠标啪啪啪连击,“不回来你还买东西搁我这儿,放假了还得给你扛回家去。”
高中好友在大洋彼岸毫无自觉,嘴里瞎扯着一些玩笑话,软硬兼施。杜逢雨辅助队友攻击,边分心跟他互相吐槽,终于还是答应下来,挑了挑眉,“寄吃的就给女朋友寄,求人扛快递就求我扛,后悔没在你跟薇薇好之前先下手为强。”
而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突然说道,“跟薇薇分啦。”
杜逢雨愣了愣。这俩感情从高一下学期开始一路到好友出国,而杜逢雨一早预定了证婚人的席位,此时生了变故,足足当了三年电灯泡换来的证婚人自然是愣了,“……啊?”
“这不难得给你寄了回吃的吗,不用扛回家,吃了吧,别再说哥心里没你了。”那边还能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杜逢雨叹了口气,屁,这他妈的明显是订了爱的小零食突遭分手赶紧给店家改换了地址来笼络一个情感热线。
“不是,怎么回事啊?”杜逢雨盯着屏幕,伸手摸过来剩的小半杯雪碧,“你俩那几年没羞没躁的,好成那样还挨不过异地魔咒?那这世界可还真是没童话。”
“总觉得,没什么能念想的了。”
那边慢悠悠又踌躇的话让杜逢雨空放了个大招。他赶快放下杯子,一边键盘打字着抱歉,一边继续听哥们儿的情感故事。
“就是,……离得远了,渐渐地好像都忘了一起做过的事,没什么感觉了。”显然友人也很莫名,不知道要如何跟杜逢雨解释一样,“就是,……忘了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
“啧。”杜逢雨把手从鼠标上拿开,靠在椅子上等待复活,安静了半晌后忽然说道,“刚刚你说POCKMAN,我忽然想起来……”
“我以前,小时候,跟我哥把我们院儿后面巷子里的那条老黄狗当神奇宝贝玩来着。”
不是,确切来说也不是这样。
确切来说是明明哥牵着他脏兮兮的小泥手,把那只“伪装成普通狗的宇宙无敌霹雳小精灵”的饲养权分享给了他一半,允许他当精灵训练师而不是总得四脚着地容易被人踢的妙蛙种子。
但显然那只老黄狗没多大自觉,吃他们的喝他们的最后还追着俩精灵训练师满巷子跑并咬了贺天明一口。
所谓“依赖”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从小跟一个人一起长大,童年回忆里永远都是彼此的身影,即使后来各自分开了,遇到了很多新鲜的事物很多鲜明的人,第一反应里想起的永远是小时候共同的回忆。
在一起的时候依赖他,分开以后依赖回忆。
杜逢雨偶尔会觉得自己真是矫情得要死,也偶尔又觉得自己也算是个乐观积极的好少年,哪怕是少年时期唯一一场恋爱惨淡收尾,仍是能够开心地回忆很多事情。再不开心的时候,一想起来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仍是控制不住嘴角上扬起来,心情会变好。
而他也想过,若是自己从未说出那句话,最好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彼此或许仍是关系最好的兄弟,只是各自走了不同的路联络变少,只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聊聊工作,聊聊各自的女朋友,聊聊婚期甚至或许还会聊聊彼此做伴郎的时候穿着千万不能抢了对方的风头。
这些颇为轻松和谐的未来与现在他得到的之所以有着某些不同,若是要由杜逢雨来归结缘故,他会归结到那次意外的拖堂。
中学时候杜逢雨的成绩一直不算太好。他偏文科,英语不错,地理也不错,但物理化学差,数学更是差到一塌糊涂。
那时候的数学老师是班主任,十分负责,初二会考之前特地在晚自习的时候在对面的空教室里坐镇,让需要补习数学的学生移到那个教室里去上晚自习。
杜逢雨虽然不是什么乖乖牌,但也没傻到那种份儿上,真不把学习当回事儿。为了应付会考,该读的他还是会去读,至多下了课回家路上跟他哥抱怨一路。
于是每次晚上的大课间一过,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杜逢雨永远会带着课本和卷子坐到隔壁教室里去,边做题边等着老师过来挨个检查辅导。
那天晚上是意外,意外有一道几何与函数结合的题目让杜逢雨老是弄不明白,老师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晚自习放学后十来分钟了,仍旧是给他耐心地讲着。
杜逢雨在心里叹着气,最后认了输,“搞不懂的题目还真就是搞不懂,教练我决定放弃了。”
“放弃个屁!”
数学老师有着跟文弱外表不符的暴戾的性格,书本在桌子上拍得啪啪响,“用点心去想,总能解决的。”
“老师我心都滴出血挤出泪来了,真的好痛苦。”
杜逢雨吐了吐舌头,开玩笑,手里的铅笔夹着划来划去的,始终搞不明白从哪里着手,哪怕老师说从哪儿下手都行。
那种无从下手的局促感觉还真不是盖的。
他是在那时候看见贺天明的。
拎着个书包咬着吸管,安静吸着玻璃瓶酸奶的贺天明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子外面,静静地看着他笑,眼神安静且温柔。
杜逢雨回头的时候,贺天明还没有注意到,仍旧是走神一样安静地隔着玻璃看着杜逢雨跟老师耍嘴皮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杜逢雨就这么看着,心跳突然落了一拍下去。手里的笔下意识地一划,将一条辅助线给画了出来。
老师在耳边吼出来的一句话里掺杂着骂和鼓励,而杜逢雨还没回过神来,仍旧是隔着玻璃窗,静静地看着贺天明,仿佛呼吸都暂时停止了一般。
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站在走廊上面,晚自习放学后走廊关了灯,只有这间教室里自己头顶亮着一条灯管,将微弱的光散发到了玻璃之外。可贺天明的眼睛里像是有着微弱的月亮光一样的东西,轻柔地铺在了眼底,暖得要命。
而这时候贺天明听见被蹭掉的碳素笔掉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愣了愣神,回过神来,这才算是对视。
那双安静柔和的眼在触到杜逢雨的时候,一刹那又增添了几分笑意。里面的月亮化了。
杜逢雨于是也笑了起来,世界和心里都像是被什么点亮了一样。
他是在那个时候看见贺天明的。在他们一起成长了那么多年以后。
但那道题仍旧是没有做出来,最后数学老师不得不拍着脑袋痛苦地将杜逢雨拎了出去表示了投降。
补习以失败告终,老师只好让这看上去还挺聪明的小孩子不要去看卷子后面的最后两道大题,考试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前面题目的准确率,以此糊弄过了会考。
而后来中考时候,已经高考结束只等着出分数的贺天明送杜逢雨去考场后不肯回家,坚持在学校对面书店里边翻着漫画边等着,让靠着窗边的杜逢雨恰恰好好能够隔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家长们瞥见一点他的身影。
卷子的套路永远是一样的,最后两道之内必有一道几何与函数结合的题目。杜逢雨拿着黑色碳素笔在草稿纸上戳戳点点,最终仍旧如一年前的某个夜晚一样叹了口气,心想就不能简单一点。
几何题目,函数题目,为什么两样完完全全不同的东西会结合在一起给人出题呢?这根本就是欺诈。根本没有人想过这种事情好吗。
几何不太简单,各种弯弯绕绕,又是杜逢雨从小最打怵的空间思维和各种角度转换;函数还算是得心应手,从小学开始便接触,起码熟悉。
但杜逢雨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熟悉的函数会跟不太熟悉的几何搅和在一起,分割不清。
若是贺天明醒着的时候,那还只是单纯的函数问题。
杜逢雨可以跟他哥聊天扯淡,一同上学放学,路上抱怨抱怨老师,谈猫谈狗谈最近看的东西,哪怕是叶子掉了都能闲扯上半天的口水话。
可贺天明睡着的时候就不行了。
杜逢雨试过。在贺天明房间里玩着电脑打着游戏的时候,隔壁已经上完全部课程正在辛苦复习的高三学生课本下面压着本最新卷的《火影忍者》,已经趴那儿睡着了。
贴心的小雨弟弟伸手抽掉漫画书,给他藏好,又将脑袋凑了过去,颠来复去,来来回回地看着贺天明的头发和眼睫毛。
贺天明的头发没有那么黑,有点点发黄细软,眼睫毛也没那么长,没那么密。
后来杜逢雨第一次当电灯泡陪高中好友初次约会他心目中的小女神的时候,看的是一部不算太有名的文艺爱情电影。电影中有一个画面,女主角睡着了,男生侧躺在她对面,屏住呼吸,在心里细数她的睫毛。
灯光给了镜头特写以完美的效果,女孩睫毛一颤一颤的,男主角紧张地动着嘴唇默数着数字。而电灯泡内心不屑,心想才不会这样,没有人会在心上人睡着的时候还有思维去数他的睫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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