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的照射下,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朝他缓步走来。隔着玻璃,他在刺目的光亮中盯着对方,而对方也一直直视他的方向。
萧简。
他居然看到了萧简。
他的容貌似曾相识,他的眼神欲说还休,如果这一切这不能让顾景城完全确认的话,那么接下来萧简的一句话终于这一切尘埃落定。
他说:好久不见,顾老师!
——顾老师。
梦中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的面容,终于和眼前这个俊朗出众的男子重叠在了一起。
顾景城明白,他一直寻找的过去出现了。
五分钟后,顾景城坐到了萧简的车上。
萧简自从说了让顾景城出去和他聊聊之后,就没有开口再多说一句话。顾景城也没有问,他们就这样一路沉默着来到一家酒店。先由顾景城进去用身份登记开了一个房间,萧简随后才走了上来。
顾景城在给浦悦打电话找借口归晚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出轨偷情的男人。但现下太多既茫然又紧张的情绪让他没空产生什么愧疚感,最初的震惊过去以后,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应对萧简。
在车上沉默的相对里,他思绪万千。
在一切尚是沉潜在深海里的过往旧事时,他有着强烈的好奇、伤感、甚至怀念,可是当过往变成现实出在了他的生活中时,他更多的考虑到了现实。
——他的现实就是浦悦。
浦悦的存在提醒他,萧简很有可能来意不善。萧简从前跟他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找上门来?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住址?他之前上浦悦的节目也是有所预谋的吗?萧简对他现在的生活究竟知道多少?对于他和浦悦的关系,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他什么都没不知道。
风雨欲来。
但无论会发生什么,无论他和萧简的过去是什么,保护浦悦是他最重要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想让浦悦因此受伤。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顾景城打开门,看到了门外站着的萧简。
萧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顾景城正犹豫着要不要关上房门,冷不防萧简一只手伸了过来,将门重重一声门上。
顾景城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萧简反手一把拉了过去。
他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向前倾倒,萧简张开双臂,让他紧紧地抱进了怀中。顾景城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一时有些愣住。萧简的动作却像是预谋已久,趁着顾景城没有反应过来,推搡着将他按在在了墙壁上。
“顾老师……”
萧简轻轻叫了一声。然而,跟他的声音不同,他的动作却很粗暴,推搡的力气很大,让没有防备的顾景城“砰”地一下撞到了冷冰的墙壁上。一阵钝痛传来,让顾景城忍不住痛哼出声。萧简却没有因此而停手,反倒趁着顾景城嘴巴张开的时候,狠狠地亲了上去。
天旋地转中,口腔被人突然占据,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萧简狠狠地吻住顾景城,先是泄愤般地咬了一下顾景城的双唇,紧接着将舌尖探入顾景城的口中,像是要吞噬对方一般与他的唇舌反复勾缠而他的双手也开始在顾景城的身上游走,迅速而熟练地在扣住顾景城的腰身,又富有意味地往下滑去。
顾景城只觉得脑子轰轰作响,半晌都未能回过神来。
这是一种太过亲密的接触,令顾景城感到可怕的是,他并没有直接产生一种抗拒的情绪。
直到萧简的动作越来越过份,甚至顶开他的双腿,在特殊部位磨蹭滑动时,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用力挣开了萧简的桎梏,将他一把推开后,又狠狠地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萧简踉跄着向后跌了几步。
顾景城粗喘着气,沉声斥问:“你究竟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居然问我做什么?”萧简抬着看着顾景城,像是听到了一句最搞笑的言语一样,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好笑,冷笑了数声,可他的表情中分明带着说不出的悲伤。
正是因为他眼神中那股无可明状的哀伤,让顾景城心头突然一紧,所有责备的言语都咽了回去。
他又朝着顾景城走过来,顾景城此时哪还肯让他靠近,迅速朝旁边退了几步,同他拉开距离。可萧简却无视他的抗拒,再度来到他的面前。
“我也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为什么即使知道你故意骗我,一次又一次伤害我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找你。”
第42章 重拾(一)
顾景城其实是一个很不愿意亏欠别人的人,无论是金钱,还是感情。
当初,他父亲还有没有倒台的时候,就曾经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一句话:“欠什么,都不要欠人情。”因为很多时候,人情还起来,就是个无底洞。
对于这句话,顾景城三十余年的人生可谓感触颇深。
他的父亲算是某一类官员的典型,少年贫苦但却聪明奋进,最后靠着自己努力和时代赋予的机会成为一个成功人士,彻底改变了自己最初的命运。在顾景城小学时代,他就已经走向了官宦之路,之后一路顺风顺水,节节高升,到顾景城读高中时,已是当地炙手可热的大官,影响力之大,家族中人无不沾光。可就在他百尺杆头更进一步的关头,一封小小的举检信令他大厦倾覆,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骤然摔落,成为了一名阶下囚。
虽说事发突然,可联系之前种种,又是一个必然。
顾景城的父亲出身贫寒,年幼时靠着族人的帮助才和失明的寡母一起在那个资源匮乏的年代好好生存下来。之后他飞黄腾达之际,就是各种回报乡亲父老的时候,他也享受这种衣锦还乡、被人仰仗需要的滋味。起初只是小小的开一扇方便之门,之后利益纠葛得紧密,许多事已经避无可避,顾父最终深陷泥淖。在晋升的紧要关头,被人抓住把柄狠推一把,不过是在情理之中。
顾父最初“援手”亲戚族人,就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债”。
只是大厦倾覆之后的连锁反应,并不是顾家能够轻易承受。
不合法的资产都被没收,合法的积蓄也全部搭了进去,顾父也被判了十年的牢狱之刑,可这并没有完结。有一个顾景城母亲的亲戚打着她的旗号四处集资,在顾父倒台后一跑了之,那些个苦主就追到了顾家。顾景城的母亲就是从那个时候从一个保养得宜的官太太,突然衰老到比同龄人都远远不及的半老妇人。能想的办法已经想尽,能拿得出的家财也已经散完,最后还是顾父的战友出面,才保得他们母子平安。
那一年,正是顾景城高三。
后来回想起那个时候,他居然还能顺利考上大学,都觉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而以顾景城从前成绩的优异,并没有考入最顶尖的大学,而是来到A城这所远离家乡的大学,也正是家里变故的余波所致。
大学的几年里,他拼命的打工赚钱,除了自己的学费外,还要供养家中那个因为受刺激过深、经常住院的母亲。
他几乎和少年时代结交所有朋友断绝了往来。其实在他的那些朋友里,也不乏一些念旧情的官二代、富二代,他们在顾家失势之后仍愿意接触顾景城,并且在顾景城读大学期间想提供一些财物上的帮助,可是顾景城全部回绝了。
他实在不愿欠人人情。
亏欠别人,总是要还的。在他不知道自己还不得起的时候,他绝对不要背负这个“债”。
可惜,他的人生注定了要一次次的亏欠别人。
再后来,是妻子郑子语。在他出事失忆的那段时间,她对他实在太好,即使他知道对郑子语的感觉还远远不到钟情的地步,他也还是娶了她,并且花了数年的时间,为郑家的公司卖命。
再后来,是浦悦……
而如今,又有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红着眼睛告诉他,自己曾“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欺骗他”,而他心里,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抱歉。”
这两个字顾景城几乎是脱口而出。
即使他到现在还是没能想起,究竟对对方做过什么,然而看着对方眼睛时那心脏骤然紧绷的疼痛,却是让顾景城无从回避。
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抱歉?”萧简冷哼了一声,眼神中有一股讥讽的味道,“呵,这么多年了,等来的也不过只有这两个字。”
——那么,你又想再得到什么呢?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以后?
这是顾景城内心的问话,他没有问出口,可萧简似乎从他的眼神中读了出来。即使乍见面,顾景城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他们的确有一种故人之间的默契——比如他会跟着萧简离开,比如他会觉得愧疚。
萧简再度将他压到了床上,按住他的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一次,顾景城并没有推开萧简,不知道是因为萧简的力度增大了,还是因为顾景城反抗的力气变小了。但萧简的神情却很明显没有刚才那种急躁,而是恢复了一贯淡漠的表情。
他用那付冷漠的口吻问顾景城:“有一句话,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在和那个女人好之前,你是不是就想甩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