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鸢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勾,“念在你贤良淑德的份上,我就收留你了。”
“那我谢过夫人了。”
“不客气。”谢凌鸢向四周寻了寻,“对了,娘呢?”
“哦,我一高兴忘了说了。娘说想回红菱谷看看,师尊陪她去了。”
“红菱谷?”谢凌鸢欣慰地笑了笑,“看来,娘是真的回来了。”
红菱谷已经不是谷了,山崩地裂之后,该消失的,不该消失的,都在那一天消逝,长眠,轮回。现如今,只剩一片广袤的荒芜。
孟红菱瞭望着这曾经的家,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蹉跎了这二百多年的年华,就是为了这微不足道的是非曲直。她在死路里苦苦寻觅,却茫然无果,最终险些将自己困死在了这无谓的恩怨里。
“这样也好。”
“谁说不是呢。”炎墟长叹一声,“红菱妹子,你想来这里,我很意外。”
“为何?”
“你说过的,你不想回来。”
“嗯。当时不想,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何?”
“为了结束。”
“结束?”
“嗯。”孟红菱仰头看向无云的天空,轻叹一声,“我就这样妄自尊大,自作主张,原谅我自己,原谅伤害过我的和我伤害过的人,不管别人同不同意。红菱谷不再属于我,二百三十一年前这里就不再有主人。我孟红菱做什么事都只图个有始有终,红菱谷创造了我,然后我毁了它,我从这里消亡,也要从这里重新开始。”她淡漠地笑了笑,“这样,很公平,不是么?”
“我不知道。”炎墟看向她,眼中浮现一丝怜惜,“重要么?”
孟红菱勾了勾唇角,“不重要。”
“妹子,我们都年纪大了,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我们却能延绵自己的岁月,所以我们才会不知好歹地去辜负。但倘若你死的时候,还嫌活得不够,那才真的是值了。你懂么?”
“嗯,我懂。”孟红菱温柔地对他笑了笑,“行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可说的?”
“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有么?”
“嗯。”孟红菱点了点头,突然笑道:“大哥,你三个高徒,可都是断袖啊。”
“是啊。”
“你就不怕别人骂你教导无方,戳你的脊梁骨?”
炎墟矍铄的目光射向她,哈哈一笑:“那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他整了整衣襟,严肃地说:“我和我的徒弟光明磊落,日月可鉴!谁若对煜熠宫有微词,他们大可以试试,是他们硬,还是我的脊梁骨硬。”
“哈哈哈,好!”孟红菱爽朗地笑了起来,指着炎墟说道:“大哥,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变好了?”
“嗯。特别好。”
“那就好。”炎墟看着远方,突然正色道:“这么多年,看着我那几个不省心的徒弟慢慢长大,我也活明白了些事。”
“什么?”
“人心之所向,心之所属,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没谁有权利决定他们应该去爱上谁,或者应该去放弃谁,我也没有。既然他们自己做了选择,那我就去支持,毕竟说到底,我只想让他们快乐幸福。”他突然笑了笑,对孟红菱说道:“都是瞎操心,他们按照自己的活法去活,都能活得比我安排的好。”
“是啊。”孟红菱莞尔一笑,许久都不再说话,她眺望这天高地阔,心中渐渐变得透亮空明。再没什么可愤懑的,没什么可抱怨的,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往事都成了空,她不在梦中,她要去面对,前方真实美好的生活。
“走吧,今日我儿子回来,咱们赶紧回去。”
“嗯。”炎墟点了点头,“走吧。”
孟红菱看到谢凌鸢,只是愣了一下,什么都没多说,似乎他的样貌,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炎焱做了好些个菜,柳千叶拿来了酒,师徒四人喝着笑着,就好像从未分离过。
“柳千叶,你都被家里赶出来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酒喝?”炎焱一边给孟红菱斟着酒,一边问道。
“我爹什么禁制都没换,就跟我走的时候一个样,我回去偷酒,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就是光明正大地去拿。”柳千叶得意地笑了笑,“我就说嘛,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肯定舍不得让我饿着。”
“叶子,咱们过几日回甘露阁看看吧,我也应该拜访一下老丈人。”炎灼揽过他的腰,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
“怎么,不怕挨揍啊你?”
“不怕!”炎灼将脸贴在他的后背蹭了蹭,“早就该回去了,我估计柳阁主也不会打我。”
“你哪来的自信啊?”
“嘿嘿,你若不忍心,你爹再想打我也打不成啊?”
“我怎么不忍心?正好你天天让我受气,让我爹教训教训你!”
“行,怎么教训都行,反正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炎灼没皮没脸地笑了笑,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行了,你们两个。”炎墟喝了一口酒,对着炎灼说道:“这么多年了,也该给柳阁主一个交待,你去的时候,恭敬些,收起你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知不知道?”
“知道了,师尊,您待我真好!”还没等炎灼回答,柳千叶便扑到炎墟腿边,给他锤起了腿,“师尊,千叶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你给我起开!谁对你好了?要不是为了炎灼,我才懒得理你!”
“我知道我知道。”柳千叶谄媚地笑了笑,没有半分起开的意思。
“好了,你们不吃,我可动筷子了!”孟红菱敲了敲桌子,喊道,“一群没饭量的家伙,也不知道活什么劲!”
“我吃,我饿了,我陪您吃。”楚天栩伸出筷子,给孟红菱夹过一个鸡腿,又给自己夹了一个,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炎焱四周张望了一下,“娘,小鸢哪去了?”
孟红菱白了炎焱一眼,说道:“你的眼珠子长到他身上,你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
“不行,你们先吃,我找找他去。”
“找谁呀?”
话音未落,一只手便搭到了炎焱的肩膀上,炎焱回头,只见谢凌鸢换了一身华美的大红衣裳,在夕阳的余霞中,流光溢彩,显得那么明艳炽烈,就快要将炎焱的心烧干。
“怎么样,穿得对么?是那件红色的么?”
“啊?嗯…对。”炎焱有些语无论次,“小…小鸢,你从哪找到的?”
“衣箱里啊。”谢凌鸢明媚一笑,“阿灼说了,你死了之后,他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到衣箱里了。我进去摸了摸,只有这一件我没穿过。”
“小美人儿,这你还能摸出来啊?”
“嗯。他给我做的每一件衣裳我都能分辨出来。就算看不到,我也知道,一定好看。”
“小鸢…”
“炎焱,正好今日娘和师尊都在,择日不如撞日。”他咬了咬嘴唇,小声对炎焱说道,“跪下。”
“嗯!”炎焱会意,用力点了点头,两人牵着手,重重跪了下去。
“娘,师尊。”
炎墟放下手中的酒杯,“怎么?”
“我要娶谢凌鸢为妻。”
“你不是早就天天把夫人二字挂在嘴边了?”
“还未给父母敬过酒,不算。”炎焱说完,二人虔诚恭敬地给炎墟和孟红菱磕了三个头,“师尊,我知道,为了我们,您和娘遭受了世俗的非议和冷眼,可您什么都没说,默默替我们抗下了所有压力,还处处维护我们。您的恩情,我们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日后我们夫妻二人,只求能常伴二老左右,好好孝敬您和娘。”炎焱和谢凌鸢各端起一杯酒,“师尊,娘。”
“谁让你们孝敬,还不够我烦的。”炎墟嘴上这么说着,手中却接过了酒,一饮而尽。
孟红菱喝得痛快,说道:“行了,别跪着了,这么热闹高兴的日子,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就是,师兄,快起来吧。”
“嗯。”炎焱拉着谢凌鸢,站了起来。又端起一杯酒,对着炎灼说道:“阿灼,你和柳千叶成亲的时候,我也没在,你不怪罪师兄吧?”
“嘿嘿,当然怪罪!不过师兄,我没等你,就跟叶子先成亲了,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了!”
“好,一笔勾销!”
兄弟二人一碰杯,又回到儿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爱人。
这里是煜熠宫,里面有很多面具师,他们应该袖手旁观,应该冷漠无情,应该与这整个世事的恩怨情仇切割。但就是一个小小的任性,他们爱上了一个人,打破了规则,也受到了惩罚,但没有人后悔,因为终究,得到了那个执手一生的人。
红烛帐暖,谢凌鸢一边给炎焱擦着脸,一边抱怨道:“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我今天太高兴了。”
“哼,臭美!”
谢凌鸢要去放回手巾,炎焱拉住他的手,“小鸢,你真好看。”
“今天都说好几遍了,有没有点新鲜的?”
“没有了。”炎焱有些晕眩,他低声道:“小鸢,我…喝酒了。”
“嗯。”
“好像有点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