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斜眼瞟了他一眼,“怎么,要走?”
“嗯。”
“二十一年前,你想走,是因为思念这个臭小子。现在他来了,你们为何还要走?”老婆子的语气有些愠怒,她不得不承认,她真是舍不得。“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还没有世间的繁杂扰乱心神,不是很好么?”
“好是好,只不过,我们还有亲人。”
“亲人?你能有什么亲人?”
“炎宫主,还有阿灼,哦,就是我曾经与您说的那个混小子。”
“婆婆,”炎焱插嘴道,“师尊待我如同亲子,我那师弟从小便是由我带大的,与我甚是亲密,我既然活了下来,便想与他们重聚。”
老婆子侧了个身,背对着他们,“也罢,炎墟那老小子最重情义,总是把徒弟当儿子看待,儿子死了,当爹的一定悲痛欲绝,儿子又活了,他肯定能乐疯了。”
“婆婆,这二十一年来,您亲眼看着,炎焱待我如何?”
“还能如何?腻死人!让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放!”
“那您承认,您赌输了。”
老婆子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
“您既然承认,便要愿赌服输。您说了,输了就答应我一个要求,还作不作数?”
“都要走了,还能提什么…”老婆子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坐起,盯着谢凌鸢,“你不会是想让我…让我…”
“有什么稀奇么?”谢凌鸢笑了笑,“我还道您跟我打赌时,就已经猜到我会提什么要求了。”
“我不出去!”
“您怕什么?”
“几百年了,世道早就变了!我一个没用的老太婆,出去能做什么?”
“婆婆,世道变了,但这与我们阴间无关,我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炎焱走到老婆子面前蹲下,恳切地说道:“我在煜熠宫有洞府,那里虽不及这里青山秀水,但也是无忧无虑。我们还像现在一样,三个人好好过日子,您还能见到我那调皮的弟弟,和阔别多年的师尊。大家一家人乐呵呵地在一起,不是很好么?”
“那是你的一家人,又不是我的。”
“谁说不是?”谢凌鸢也缓步走来,却郑重地跪了下去,炎焱见谢凌鸢跪着,便也跪了下来。
“婆婆,凌鸢无父无母,您这四十二年来对我照顾之至,凌鸢心中,早已将您看做娘亲。凌鸢不想再瞒你,我曾是男娼,过着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日子,也曾被人欺辱凌虐。我也满心怨愤,这才成了不可超生的厉鬼。可我遇到了炎焱,是他拯救了我,让我扭曲的心明朗了起来。四十二年前,又遇到了您,虽然您总是奚落与我,但我知道,您对我关怀备至,慈爱非常,凌鸢真心舍不得您。”
谢凌鸢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柔声道:“您若不嫌弃凌鸢脏,便认了我这个儿子,我定好好侍奉您左右,孝敬您一辈子。”
“还有我,婆婆。”炎焱也忙磕了三个头,诚恳地说道,“小鸢的娘就是我的娘,我定和他一同孝敬您,让您享尽天伦之乐。”
夜色沉静,黯淡得正好可以遮掩眼中的晶莹。老婆子心下动容,她在这无妄之地蹉跎了那么多岁月,救过那么多人,得到过真心的感谢,也得到过无奈的陪伴,但从未有过如此纯粹的赤诚。在这漫长的不安中,她愈发偏执,干脆将自己禁锢在对往昔的愤懑与不甘中,以一个刻薄的姿态,睥睨着万物苍生。然而,她也愈发孤寂。
她是想出去的,但她不敢。她宁肯在这孤独悲哀的长河中苦苦煎熬,也不愿踏出一步,重蹈覆辙,再一次,遍体鳞伤。
但是,当炎焱出现,当她每日亲眼见证着他对毁容了的谢凌鸢的柔情蜜意,她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真情难觅,但也并非觅不得。她的心总算柔软起来,谢凌鸢和炎焱这临走前的一跪,直接戳中了她藏得最深的软肋,也刺破了她早已置之不理的渴望。
儿子么…若是活着,该多大了?太久了,都快忘了…
或许,应该相信他们。
或许,应该再赌一次。
或许,真的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已经太久了,我也想,放过我自己。
老婆子心里打定了主意,但仍是一副为老不尊的态度,“谢凌鸢,你恶不恶心,我孟红菱长得倾国倾城,谁要当你这丑八怪的娘!”
谢凌鸢心下一笑,脸上却是一副哀切恳求的模样,他往前挪了几步,扯了扯老婆子的衣袖,“我求求您了,行不行?”
“...”
“婆婆,求您了!”炎焱会意,也摆出一副委屈无辜的样子,哀求道。
“...那个,我...考虑考虑。”
“哎!”谢凌鸢喜道,“那我们就在这等着!”
“等什么等!”老婆子起身,“回屋睡觉去!”
“婆婆,您叫孟红菱啊,听听这个名字,和我的多配啊!”
老婆子抬手对着谢凌鸢谢凌鸢的脑袋狠狠一拍,“小混蛋!哪个儿子能直呼老娘的名讳?”
谢凌鸢和炎焱大喜,又喜滋滋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挽起老婆子的手臂,“哎!娘说的是,是我错了。”
老婆子一甩手,“那还不快滚去睡觉!我可不要不听话的儿子!”
“都听娘的,我们这就回去!”
老婆子轻哼一声,算作默许,吹了一声轻快的口哨,头也不回地回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就七十章,没几章了,求求大家赏个脸看完好不好(*/ω\*)
谢谢大家,深鞠躬~
第67章 重聚
炎焱的洞府一如往昔,还是满地盛开的鸢尾花,只是物是人非。
“师兄,我们来看你和小美人儿了。”
炎灼将一壶清酒尽数洒到地上,又燃上了两只香烛,轻叹一声,“你啊,可真狠心,我好容易度了劫,你却连面都不愿见我一面就走了。”他微微一笑,“不过啊,我不怪你,师兄,这么多年了,你找到小美人儿了么?”
炎灼虽然笑着,但炎焱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四十二年了,他每每来这个地方,都无法抑制内心的悲恸。赤枭轻轻啄了啄炎灼的手心,低声嗷了嗷。
炎灼抬手拍了拍赤枭的脑袋,“乖,咱们都不难过了,去找下师尊,问问他今年来不来。”
赤枭扑闪了两下翅膀,在炎焱的墓碑上蹭了蹭,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师兄,你没想到吧,赤枭这小子现在这么听我的话了。”炎灼拍了拍墓碑,好像那是师兄的肩膀,“你可害苦它了,它差点就跟了你去,绝食了好几日呢!结果你猜怎么着?”炎灼哈哈笑了两声,“是弃惜啊!竟把它给拽回来了。那小子跟你我一样,就喜欢漂亮的!现在他们两个形影不离…师兄,就像我们两个一样…”
炎灼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再也笑不出来,喉头哽咽着一口酸涩,他好难过,那个永远不忍心对他发脾气的师兄,那个永远骂着他臭小子的师兄,那个处处护着他的师兄,就这么一句招呼都不打,狠心抛下了他。
“阿灼。”柳千叶轻柔地捏了捏炎灼的肩膀,“你每年都对炎焱说一样的话,他耳朵估计都起茧子了吧。”
炎灼冲他一笑,说道:“他才不会不耐烦呢!他炎焱,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不然也不会…也不会等谢凌鸢那么多年了。”
“是啊。等了活着的二十一年,又等了死了的二十一年,也不知这二十一年他是如何过的。不过,他们这也算是生同衾,死同椁了。”柳千叶牵起他的手,“所以啊,炎焱他活得不耐,想要去寻谢凌鸢,你便成全了他罢,莫要太伤心了。”
“阿灼。”楚天栩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见炎灼情绪稳定了下来,才说道:“师尊他今年,又不来么?”
“我叫赤枭去叫了,不过他老人家若是想来,应该也不必去叫了。年年如此,赤枭怕是又要白飞一趟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赤枭的鸣叫。俨然是不出意料,又是独来,独往。
楚天栩喟叹一声,“算了,来了也只是徒增伤怀罢了。”
“嗯。”炎灼看向西边残存的一丝余光,“天马上黑了,我们也回吧。”
“好。”
“师兄,你这里我常收拾着,过几日再来看你。”炎灼看了那墓碑最后一眼,牵起柳千叶的手,“走吧。”
三人齐齐回了头,又齐齐定住了。
太阳落山,带走了最后一片余晖,也模糊了眼前的身影。
炎灼使劲揉了揉眼睛,哆哆嗦嗦地拉了拉柳千叶的衣袖:“叶子,你,你看见了么?”
“看见了。”柳千叶的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是幻觉吗?”
“不是幻觉。”楚天栩压抑着心中的狂喜,他已经确定了,奇迹发生了。“炎焱他...像我一样,活过来了…而且,还带着谢凌鸢。”
“可那是三个人啊?”炎灼诧异地说道,“还有一个,是谁啊?”
“不知道…”
噗嗤一声轻笑,“三个傻子。”
不会错了,是谢凌鸢的声音。
“师兄!”炎灼猛地扑到炎焱的身上,他身量与炎焱差不多,直接给炎焱撞了个趔趄,他连忙扶住炎焱,“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