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同一辆车上还遇上了于志亮和于志亮的父母,大概是知道了之前抢夺保送名额的内情,于家人对他们态度格外的厌烦,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偏偏于志亮还是话题焦点,车上总有新生父母高谈阔论他即将入学群南大学的风光事迹。
这话题每提起一次,就像是在江润心口插入了一把剑,他缩在座位上,头越埋越低,背越弓越弯。
他总觉得全车的学生和家长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而现在,林惊蛰即将启程燕市,于志亮也被守在车站的群南大学的师兄师姐们接走,只有他,像是被人夹着尾巴从阴沟里提出来的老鼠,灰溜溜地前往那个他一点也不想去的学校。
江润吸了吸鼻子,都不知道自己该怨恨谁,一边拦车一边轻声道:“热死了,早知道会遇上他们,还不如咱们自己开车来……”
江晓云闻言脚下微微一顿,她看了眼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为难。
她一直瞒着这孩子没跟他说,其实家里的车在他高考前就已经卖掉了。没办法,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
没有可以帮忙的靠山,之前好不容易搭上关系的王科长也黄了,知晓地产近来发展得很艰难,卖车的钱也远远不够,江晓云已经卖掉了一套父亲留给她的省城的房子,以期望能度过这次难关。
她叹了口气,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艰难成了这样,以往总是闷头受气的丈夫近来却也越来越阴阳怪气,好容易拦下了一辆车子,上车后还得出口讽刺一声:“你跟你姐关系那么好,替她鞠躬尽瘁的,怎么好不容易到趟群南,她连接都不来接你?”
“你给我闭嘴!”江晓云被戳到痛处,登时恼羞成怒,目光锋利地横了过去。
她现如今心中已经是追悔莫及,跟王科长那边闹翻就是从江恰恰介入开始的。江晓云恨江恰恰恨得寝食难安,她万没想到这个姐姐以前看起来那么聪明,实际却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别说江恰恰不来,就是她真来,江晓云做的第一件事也绝对是扑上去抓花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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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的火车还没有提速,开得缓慢而摇晃,好在晃动弧度非常舒适,如同婴儿的摇篮。
车窗外熟悉的景致一一划过,穿越数个山洞,隧道内和隧道外逐渐变得难以区分。
高胜他们一开始还对卧铺车厢充满了新奇,来回奔跑着,亦或是倚在窗边看外头的风景。但这种新奇在十几个小时后就被消耗殆尽。
林惊蛰此时无比怀念后世的高铁,心中又觉得神奇,不过短短的二十余年,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竟然能迅速到,让他对眼下诸多低效率事物难以接受的程度。
这些变迁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埋藏着让他视若珍宝的商机。
三十多个小时后,燕市火车站。
提着行李踏下陆地的那瞬间,林惊蛰望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一切。
这是一场新的征程,从此而起。
第二十六章
说学校会在车站接是诓家里的, 但确实已经有人等了接站口。
燕市的火车站人流比群南要密集得多, 赶上报道高峰, 随处可见扛着编织袋健步如飞的旅客。
打老远就看见写着自己名字的接站牌,林惊蛰领着高胜他们过去,就看见了一个正将胳膊肘耷在牌顶看bp机的年轻人。
这人看着二十来岁, 五官挺俊朗,就是站姿不太利落,歪七扭八的, 凭空多出了几分痞气。
林惊蛰问:“方哥?”
对方吓了一跳, 立马回过神站直了,目光落在林惊蛰身上后, 匆匆摘下墨镜将bp机别回腰上,伸出手道:“你好, 你是林惊蛰吧?”
“我是。”
对方歪着嘴露出个一个爽朗的笑容:“可算等到了,我爷爷千叮万嘱让我早点来车站接你。”
说着他将林惊蛰手上提着的两个不重的袋子接了过去, 又朝高胜几人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在前面带路。
他显然是有些张扬的性格,就连开的车都是这年头不多见的大红色, 和私下里满街乱跑的高饱和度黄色小面的交相辉映十分显眼。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后, 他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自来熟地开口:“群南到这火车三十来个小时呢,哥几个坐得都够呛吧?先上家吃饭去,完了休息休息再去报道,反正也不急那一时半会儿的你说是不, 我爷爷都念叨好多天了。”
林惊蛰对上他后视镜里打量来的目光,恍若未觉:“好。”
林惊蛰录取通知书下来后有次在电话里提过一嘴,老爷子就非刨根问底弄来了他的出发日程,只说几个孩子刚到燕市人生地不熟,学校远火车站骗子又多,要让自己的孙子方文浩亲自来接。
自打古董捐赠出去之后,这位老爷子就三五不时会朝家里打电话关心林惊蛰的生活,林惊蛰不好回绝他,又想到这次出远门肯定会带很多东西,想想便就答应了。
不过方文浩的气质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他本以为方老这样充满书香的老人,教出来的孙子也该同样沉稳练达,现在一看,就是个普通孩子嘛:热情外向,因为家境教育外交手段落落大方,但毕竟年轻,眼睛里仍旧压不住的好奇和猜测。
猜就猜呗,林惊蛰也不惧人猜,后视镜里的目光有些放肆但不带恶意,于他而言不痛不痒,林惊蛰自问够格当他爹了,因此格外宽容,只是靠在车后座上静静看着窗外,打量这座久违的,和记忆中大不一样的城市。
林惊蛰已经记不清自己上辈子刚来燕市时这里是什么模样了,其实和现在前后相差也不到几年,但历史的变迁总是潜移默化的——今天打下了一幢楼的地基,明天地铁新线路开始动工,忽然间城市已经遍布车流。
这样突然的时空倒转将一个城市新生的画面如此立体摊开在眼前,给人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过了浏览老照片。林惊蛰惊奇地意识到,原来燕市的这条路竟也有不堵车的时候。
后世线路复杂到遮天蔽日的高架桥还没有建造,盛放了这座城市将近三分之一高端白领的CBD商圈此时也只是低矮的居民区,闲适的老居民们打着蒲扇坐在路边大树荫下纳凉磕牙,下班的职工穿着衬衫骑自行车驶入胡同,老太太在收被子,鹩哥在学说话,剃头摊子、馄饨铺、抱着足球放学回家的背着书包的小学生……
林惊蛰有一搭没一搭和方文浩说着话,注意力放在这里的一切上,这座城市记载了他二十岁以后所有的岁月,包括青春。
方文浩从后视镜上收回目光,他有些吃惊。
他老早就听自家爷爷念叨过无数次这个南方小城长大的年轻人了,对方眼睛也不眨地捐出了那笔数额巨大文物的事迹更是如雷贯耳,甚至刊载上了内部报纸,被各大机关广为传唱。
说实话,他还对此还是很敬佩的,毕竟换做是他,手上有那么大一批值钱的古董,肯定老早托人出手变现了。但听得多了,他总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小城市里土生土长的,正气凛然到近乎迂腐的形象,虽然爷爷老说对方长得好,但方文浩觉得其中肯定有人品加成的美化作用,况且老一辈那种审美,爱的不就是国字脸、虎背熊腰的大胖小子么?
结果脑海中根深蒂固的“雷锋叔叔”的面孔骤然变成了眼下这位唇红齿白气质飘逸的年轻人,方才对方打招呼时,方文浩惊得手都没处放了。
他打了一圈半方向盘,将车平稳地驶入一条幽静的小道上,林惊蛰的目光在两旁标枪般挺拔的岗哨上划过,方文浩担心他害怕,诓他道:“没事,这都是保安。”
林惊蛰微微一笑,高胜他们却信以为真,下车之后,邓麦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林惊蛰的肩膀:“大城市果然跟咱们郦云不太一样嘿。”
林惊蛰摸了下这个单纯孩子的脑袋,温声道:“往后做事收敛点就好,没事儿。”
邓麦点头,心说果然燕市就是燕市,大城市的保安都比他在在郦云派出所见到的警官叔叔们有气势。林哥也不愧是林哥,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方老爷子和老太太听到动静直接跑到了门口迎接,看到林惊蛰,老爷子眼睛瞬间亮了,上前来摸摸头摸摸胳膊,又是说瘦了又是说脸色不好,连自己的孙子都没空兼顾,拽着几个孩子赶忙进家门开饭。
林惊蛰进屋前,目光朝这座小院后头扫了一眼,那往后影影绰绰,树荫下还掩藏了不少的住家,勾起他内心深处诸多不愿回首的记忆。
上辈子,他在后头的某一幢楼里住了整整五年,将这户人家闹了个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他对这里不可谓不熟悉,但竟然从未认识过方老和方文浩,现在想来,前世的他那时虽然看上去呼朋引伴,风光一时,但大多数正经的公子哥,恐怕都是不屑为伍的。
林惊蛰想起那时给一群二流子高衙内做领头羊的自己。那时他总觉得自己有心机有手段,目高于顶,恨着母亲口中那个“劣迹斑斑”“不负责任”“始乱终弃”的父亲,就无时无刻不琢磨着要让对方家破人亡。虽然他也确实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