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杨把表面伸到她眼前,挑了挑眉,“不是还有半小时么?”
“他最近心情不好,你去了会打扰他的。”楚仲萧说着,突然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道,“你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
“天爷。”他啼笑皆非,“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挑事的那个?”
楚仲萧皱着眉头,还是不肯让道,“你别去找他。”
“行行行。”霍杨叹了口气,摆摆手,“我不去行了吧?没天理了。”
他就近找了个座位,一屁股墩下,看到楚仲萧还是瞪着他,站在他面前没走。霍杨心说你瞪,反正眼疼的不是我,“你碰瓷儿啊你?要不坐这看着我?”
楚仲萧居然还真就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面沉如水,谁来跟她打招呼,都得先被她那脸色吓一跳,然后赶紧装没看见走掉。
“如果不是你跟他吵的架,”楚仲萧自己平静了半天,好像是终于平静下来了,“那你能不能,别不管他?”
霍杨很头疼地掐了掐眉心,“我哪不管他了?这位同学,能别逮人乱发神经么?”
楚仲萧本来就憋火,还给他这语气刺激到了,“我发神经?我怕他找死!你给他买机车干什么!你以为他整天玩些极限运动哪一天就不会真的去找死——”
“车钥匙在我这。”
“在你这?”她冷冷的一眼从眼角斜睨出去,带着种刀剑的清光,“你确定?”
霍杨愣了半天,才猛地转回头来,“——你看到他拿着?”
楚仲萧没有正面回答,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YAMAHA,对吧?”
叶朗在他房间呆了几晚上,果然没老实!霍杨顿时坐不住了,既想冲回家看看那辆车还在不在,又想冲到后台揍他一顿,被楚仲萧一把拽坐回座位上时,也不耐烦起来,“松手!”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楚仲萧使劲拖住他的腰,周围人都在悄悄打量着这边,还有人掏出了手机。霍杨火归火,还暂时不想被人认为是变态,勉强恢复了理智,慢慢坐回座位上。
楚仲萧拖他也用了不少力气,现在也有点混乱。两个人各自气闷地坐了一会,整理衣服,霍杨习惯性想找烟,又想起来这是学校礼堂,更烦躁了,“你要说什么?”
“我……”楚仲萧刚说了一个字,环绕声音响里忽然传出了主持人热情的开场词:“亲爱的家长们、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今天,是XX级的毕业汇报演出……”
她一直等到这聒里聒噪的主持人闭了嘴,才盯着前方舞台开口:“我说,叶朗这人有神经病,他喜欢找死。”
“……”霍杨沉默了。
“但是最近有点严重,”楚仲萧道,“原来他还有理智的,现在他好像就是想找死。”
“那怎么办,”霍杨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我能把他拴在屋里么?”
别说拴,就他现在这心理状态,和叶朗对视一眼就能完蛋。
“我教育他他听么?我好说歹说,他不也还是我行我素。来硬的他跟我翻脸,来软的他又当耳旁风,我以为他自己有数,现在你又说他想死。”霍杨扭过头,“你叫我怎么办?”
楚仲萧也看着他,才反应过来这一次的严重性。好像原先他俩有多好,现在的裂痕就有多深。
“可是他只听你的……”
与此同时,礼堂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下来,霍杨的声音没有起伏,“他想听的时候才听我的,不想听的时候,谁也拧不过他。”
在这样的黑暗里,周围涌动着嘈杂的人声笑语,观众们都十分兴奋,没人关注这一小块鸦雀无声的地方。不管是嘈杂还是寂静,都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折磨。前者让你孤独,后者又让你死一样地凝固。
“他确实这样。”楚仲萧沉默了很久后,说道,“他爷爷跟他拧了两年没拧过他。每天跑十几圈,从攀岩墙上摔骨折,最后差点死在山上,这也没拧过他。叶明冠他们嘲笑他,在背后造谣,给他捣乱下绊子,他爷爷不闻不问……这些都没拧过他。”
“别跟我讲叶鹤龄。”霍杨不耐烦地说。
“那你知道叶鹤龄为什么愿意把他给你?”楚仲萧反问,句句带刺,“你知道什么?他跟叶鹤龄说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对他好,他想要个哥哥。这你知道?你问过?他不想说,你也就不在乎了是吗?”
“……”
“叶鹤龄说,如果他呆在叶家,他可以得到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教育,不管是谁都踩不到他头上。他会是叶家最优秀的继承人,叶鹤龄说他从来没有看错过人。叶鹤龄还说,你哥哥确实很好,他也肯定会待你很好,但是平凡的环境就像温室,你不担心被责备,也就不用努力去得到赞美;你也看不见残酷的现实,也就不用害怕哪天突然被丢到暴风雨里,你甚至都想象不出来暴风雨会怎样步步紧逼。有人保护着你,你不需要揣测、警惕、防备、拼命,不知道看清利害,掉进陷阱也不知道怎么爬出来,你知道会有人把你拉出来的,做个傻子也死不了。当然,很多东西将来肯定会见识到的,也会学会的,只怕到那时候——叶鹤龄说,你已经被撕碎了。”
“有钱有权,生来就在最顶层的阶级,听起来真的很美好。”楚仲萧舔了舔嘴唇,尝出了血味,“我都不知道被讯问过多少次了。半夜做梦都梦到被人按在地上,戴上手铐关进监狱里,不敢上学,不敢站在人多的地方,特别害怕哪天警,察会突然冲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押走。哦,还有原来被我爸妈搞下去的那些人,给我寄血淋淋的照片,在地铁站纠缠我。好多你都想象不到。”
霍杨浑身的热血都不知道流到了哪里,血管里冰冷得发麻。
大喜大悲,大冷大热。把他五脏六腑都摧成了残渣。
台上的表演如火如荼,时不时还与台下的观众互动,气氛热烈。那些或欢快或煽情的音乐全从他两耳之间呼啸过去。
楚仲萧转过脸来看着他,继续说道:“叶鹤龄还说,毕竟朗朗是他宝贝孙子,他不能看着他变成一个庸才。而意志力这种东西,比才华和家世都重要多了,如果朗朗坚持要和你混在一起,那他就得给朗朗从小打下一个好基础——两年时间,爬一座山吧,必须要是没人征服过的处女峰。”
“这也不是叶鹤龄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因为他太小了,身体素质差那么多,和专门的登山俱乐部签合约时花了很大工夫,人家不接受这种风险太高的生意。最后朗朗保证,他完全自愿,要是死在山上了,谁都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叶鹤龄作为监护人,也签了协议。人家这才接了合约,还要全过程完全保密。”
“他果然……真的差一点就死在山上了。突然降雪,迷路,装备不是被吹走就是被雪埋在底下,差点弹尽粮绝……还好卫星电话还能通话。你去找他的时候,他不来见你,因为全身都是冻伤。”
霍杨终于听到了一个和自己的记忆有交集的词:冻伤。
那天他在本家看到楚仲萧,她说帮他带了句话……没过几天,叶朗就拖着条还没好利索的腿,搬了家。
“接下来,是我们的最后一个节目。”主持人在台上说着,“这个节目之后,孩子们就能上来拍照了。来,大家掌声鼓励——舞台剧,《小王子》!”
他在如潮的掌声里,听到叶朗的名字,本来都麻痹了的四肢百骸,突然崩开了条带血的缝隙。
聚光灯那么明亮,那么多人惊艳的眼光。
霍杨看到了他的小王子。
他真美啊……他想着。
第74章 变尽七十四
礼堂的灯光暗下来,黑暗中有沉重的、濒死的喘息声。环绕声音响里播放着事先录好的音频,观众听到微弱的呼救和细碎的挣扎,引擎运转的轰鸣,随后传出了金属器具被掰扯的声音,有人重重推开了舱门。
飞机一声叹息,灯光亮起,照映出地上金黄的沙丘,礼堂的整个顶盖上繁星流转,银河垂地。
一个飞行员打扮的人从飞机残骸里钻出来后,跌坐在了地上。
旁白低沉,“1944年,我从科西嘉岛起飞,前往北非战场,执行我的第九次勘察任务。飞机的引擎出了问题,没有机械师和乘客,我迫降在撒哈拉沙漠的中心。”
“周围上千英里,都是无人区,我比茫茫大海里遭遇海难的水手更加孤立无援。第一个夜晚我睡在沙地上,黎明时分,我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既像人类,又像某种远道而来的神秘生物。”
叶朗的声音缓缓地传了出来。
“请你……帮我画只绵羊。”
一束月光落了下来,照亮了舞台上黑暗的那部分。
霍杨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一抖,他听见了观众们情不自禁的吸气声。
小王子穿着绿底红衬的长袍,垂落过膝,里面的短衬衣短裤都雪白如洗,脚下踩着马靴式的宽短靴。他四肢修长,是个俊美的少年,蜷着腿坐在沙丘上时,长月当空,水浴清蟾,那身影显得凄清又落寞。
“请你帮我画一只绵羊……”小王子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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