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越多,智识越高,能拘住这个人的枷锁就越少,他也会愈来愈意识到这些枷锁的可恨。等到忍无可忍,锋芒毕露的那天,就彻底没有什么能羁绊住他了。
人是自然里最渺小的力,却是最动荡的社会变数。
老爷子突然间气也不喘了,也不咳嗽了,那鹰一样锋利的眼睛仿佛一片刀光荡漾的海洋,透亮得毒辣,“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一个志向?”
这个问题再一次摆在了叶朗面前。短短几天,并不够他思考出一个终身事业来,他只能哑口无言。
叶鹤龄道:“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你未必要和我一样,一辈子经商,到处钻营,给这个家鞠躬尽瘁。你尽可以去追求。但人无志,就是没有一根脊梁骨。”
“我活这么一遭,不为国为家,也为了不叫人摆布。你现在只是受我限制,将来还有很多人,厉害的、不厉害的,巧合的、非巧合的,都来限制你。你反抗得过来么?等你没那个心力去反抗了,离死也不远了。”
他一口气说这么一大段话,心肺已经在疯狂抗议,马上就要罢工。这位古稀老人一如当年独,裁家族,镇压了自己软弱的肉体,不动声色地忍下胸腔里刀枪突出的锐痛,“你把这些考虑好,再和我讨论放弃……”他喘了口气,“不放弃继承权。”
叶朗这次安静的时间比较长。
叶鹤龄不催他,也不肯叫他扶着自己去一边歇息,继续跟年轻人耗体力。走路自然歇不过来,直到眼前都快发黑的时候,他忽然被扳着肩膀轻轻转了个面,往下一按,屁股猝不及防地落在硬邦邦的凳面上。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爷爷,我还是不想听你的。”
“……”叶鹤龄拄着手杖。
“我明白你的意思。”叶朗弯下腰来,扶了一把他差点歪倒的手杖,“我也……同意一部分吧,小时候你教我的东西,有些还是蛮有用的。”
倾囊相授的前商界大佬对这个狂到没边儿的“有些”,着实无话可说。
叶朗并不怕他现在揍自己,在他旁边坐下来,开始坦然地讲自己的想法:“我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擅长的……也都是你教我的那些,经商,管理。商业像一根蛛丝,能粘连着很多领域,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挺有意思。创业,还是进家里公司,暂时没想好,上完大学应该就能决定了。”
叶鹤龄问:“你还是想在国内上学?”
叶朗本来想说“我想出国,主要看我哥”,考虑到他爷爷是根凶残的老棒槌,就只小小棒槌了一把,“都行,看我哥。”
叶鹤龄不吭声了。
爷孙两个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层层密林间静谧的暮色,太阳早已转去了另一个半球,只留下一层淡薄的晚橙。
“你俩不是亲兄弟。”老爷子淡淡道,“反正是不是的,也拦不住你。我没说错?”
叶朗勾了勾嘴角,抱着胳膊,没说话。
幼年的叶朗,虽然人模狗样礼数齐全的,像个文雅的小人精,叶鹤龄却是一眼看出了他骨子里那股拧劲儿,冷情至极,性烈如火。及至十二岁的少年踏上前往雪山的路途,叶老爷子每日十一点都坐在老家庙里,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抄几页经。他甚至都请了几串佛珠,叫马管家还有一干用人全都戴上。
至于为什么他要选正午抄经,或许是因为……他以为这是个在雪山里最暖、最安全的时候吧。
他痛失了长子,又叫长子唯一的孩子去送死。他辛苦维护的这个家,豺狼环伺,人心浮动,不是一个干净阳光的地方。
为什么把孩子交给那年轻人?他又为什么要许下那么个承诺?
叛逆的孩子们总是一身热血,不怕伤痛,也不懂为什么家庭里的纷争总是老一辈的先做妥协。殊不知老人们也是从叛逆少年一路杀伐到堪当父辈的年纪,懂得了新伤旧伤一起发作的痛苦。
在一个家里,血浓于水,写下来不过就是一句“平安喜乐”。
“过年带着他……”叶鹤龄拄着手杖,缓缓地吐出了后半句,“一块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①内盒院:由众建筑事务所承包设计。北京大栅栏更新计划中的一个长期项目,获得了Architizer A Awards “低成本造价”评委奖及“小型住宅” 最受欢迎奖。其造型就是一个可以快速拼装的模块内盒,塞在原旧建筑里,是真实存在的~
②爷爷的话全句:“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
出自《传习录》,王守仁。
第107章 终章一百零七
“私立医院,人少,条件好,还不用自己花钱。”林芝道,“我从怀叶谦……怀孕三个月开始,就在那里做产检。生孩子也是在那。”
“那你知道这个北京恒安医院,它是谁控股的吗?”
林芝奇怪地说:“叶启儒,你叔叔啊。当初还是他帮我们把档案从五院移过去的呢。”
霍杨正站在已经封顶竣工的私人会馆项目的工地上,看着大家热火朝天地修整景观。
他握着手机,久久地沉默着。林芝对这通电话感到有些不解,又有莫名不安的预感,“怎么了?”
“我如果告诉你……”霍杨好不容易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就卡在喉咙里,刹住了尾。
该怎么对她解释呢?
你有一个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亲戚,非常有钱,很有能力,在整个家里占着一把手的权威位置。他有数不清的产业,控股一两家高端私立医院也不是稀罕事。而你是一位幸运的妻子,刚拥有了一个小生命,怀了满腔的爱和惊喜。
北京有这么多的人口,每天几百名新生儿呱呱落地,公立医院的妇科医生们每天也得接待几十名孕妇,总不如私立医院的医疗服务周到。你躺在产检床上时,像每个求子心切的年轻母亲一样,渴望、期待、紧张又忐忑。
每个人都告诉你,你的孩子很健康,活泼但不调皮,还喜欢你吃蓝莓。他应该是个聪明的男孩,因为他从来不乱踢你的肚皮,出生时也安安静静的。医生原先怀疑他是窒息,后来发现他在哭,只是声音小,于是又一次向她确定:他很健康,你很幸运。
你喘着气,强撑自己吻了一下那孩子,才疲惫地闭上眼。
这一觉是个美梦,很美很美,足以让所有母亲都久久回味。等你一朝惊醒,却发现他原来不是个健康的小孩:从他第一次犯病拿剪刀在肚皮上划了个大疤开始。
这短短的美梦结束了,接下来是疲于奔命的二十年。你没有一天不在提心吊胆,没有一件事不是为他殚精竭虑。别人的孩子都在按部就班地长大,最讨厌的熊孩子也总有孝顺可爱的时候,只有你的孩子永远这样,是个怪物。最绝望的时候,你恨不能拿起刀来砍死他,或者砍死自己,好结束这窒息的生活。
当然,你是下不去手的,生活也是要继续的。你骨子里还是爱他,胜过一切,因为他是你的孩子。
如果是真的抱错了,那倒没有什么,都已经忍了二十年,再忍二十年也没所谓。
没人怀疑过有人在背后暗中谋划。
你不知道,这位有钱的亲戚,显赫的叶家家长,居然和同父异母的姐姐搞到一起,还搞出了种。那女人悍烈至极,不惜滚进社会最黑暗的淤泥里当匪,怀胎十月的时候还在和仇家厮杀;而他也流着那个家族里冰冷带毒的血,早注意到了你们孕期的惊人相似,不动声色地谋划好了一切。
同年同月同日生,你的孩子无声地到了别人手里,去替别人以身犯险,差点死在福利院外面不说,还被叶启儒写进遗嘱里当挡箭牌,挡住了心狠手辣的叶老爷子可能的陷害。你替人家养了二十年大逆不道的种。
到此为止,命运居然还没作弄完。你把亲生儿子当养子领回了家,给那个先天精神分裂症作伴。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庭,让他懂事得近乎麻木;你指着他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哭骂,不知道自己曾用亲吻祝福过他。
你这二十年,又该怎么算?
叶朗接到霍杨的电话是下午五点左右,他说今晚上不回家吃饭,要在林芝那边吃。他知道是什么事,因此也没有作妖——虽然心里还是不大痛快。
和叶敬之、林芝的关系一旦确定,作为亲生子女,霍杨就必须得去尽那些所谓的义务,势必会耗费掉他一部分精力。而叶谦既不大可能跟着林三姐去混黑,社会,叶鹤龄也不可能把他接回叶家,肯定还是留在林芝家,霍杨也还得继续带小孩。
不仅如此,叶敬之和林芝还可能会仗着父母的身份,迫不及待要刷存在感,干涉霍杨的婚姻问题。毕竟叶朗他爹就是叶启儒,同性,还小他八岁……
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叶朗想到他哥本来就分了一半时间给工作,又得再分一半给家庭,顿时更不痛快了,脑子里时不时就会蹦出点大逆不道的想法,恨不能他是自己亲哥。
“他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一个人的?”他想道,心不在焉地看着巨屏电影。
与此同时,一堆乱七八糟的阴暗想法一个个冒了泡。少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被自己过于丰富的想象弄得下腹发紧,几乎坐不住,想杀上门把人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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