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大棕树叶停止摇摆的间隙,她隐隐约约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声音。
陈孟鲸换上了一袭黑色的无袖长裙,在灯光不及之处,她的背影比天色更黑。
三四分钟后,她踏进了小小旅梦。
程旅檬的助理小薛在凉亭里收拾东西,
听到动静抬首,见是陈孟鲸,不觉呆住。
漂亮的女人不少见,但像陈孟鲸这样又漂亮又高又白又瘦的女人还真的不多,她看起来有超模的冷傲,兼而有明星般的闪耀。
陈孟鲸余光看到凉亭里的人影,侧首看过去见是小宋,问道,“檬檬姐呢?”
助理回过神,结巴支吾了一下,答道,“她在茶房。”
陈孟鲸微微点头,穿过小院,向里面走去。
茶房在一楼,玻璃门闭合。她踏上台阶,扬起手在门上敲了敲。
里面传来柔和的“请进”,陈孟鲸推门而入。
空敞的茶房里,程旅檬独自坐在长条木茶桌后面,暖色的灯光中,淡淡的茶香若即若离。
“有没有打扰到檬檬姐?”陈孟鲸向她走过去。
“你还蛮早来的哈。”程旅檬放下手中的茶杯,拿起茶挟,夹住一只茶杯,放到陈孟鲸面前的杯垫上,然后从公道杯里给她倒了一杯,“才泡好的武夷野茶。”
“谢谢。”陈孟鲸坐下来,目光并没有落到茶杯上,也没看向程旅檬,而是望向虚空,一入座整个人马上就定住了。
程旅檬的目光在她的美丽的下巴上定了定,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
陈孟鲸脸上那种寂寞又黯然的神情,她很熟悉。
许久,陈孟鲸才发觉茶房过于安静了,收回目光,半垂下眼眸,她伸手托起茶杯,轻轻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
红茶的滋味让她想起周相许说过的,比起正山小种,她更喜欢金骏眉。
正山小种太醇厚浓郁,金骏眉甘醇绵甜更符合她的口味。
这种口感轻灵的野茶,她会喜欢吗?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浮到陈孟鲸的脑海,有机会的话,她决定问一问;有机会的话,她想将她介绍给宋楚又,还有程旅檬,然后带她到这儿一起喝茶聊天——
“在想谁?”
程旅檬的问话将她的浮绪打断了。
陈孟鲸讶异,她问的不是在想什么,而是在想谁。
“跟檬檬姐一样。”她答道。
程旅檬会意,笑,一个人在想喜欢的人时的寂寞神情是相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呀?都没听你说过。”她问。
“没什么好说的。”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陈孟鲸是不会到处宣扬的。
好不容易有过一次亲密接触,但也局限于此了,
她不得不承认,周相许做决定的时候挺没有心的,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
在她哪里,好像原则大于一切。
“真的吗?”程旅檬明白这种心情,
想说,但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干脆说,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陈孟鲸点点头,“檬檬姐懂的。”
程旅檬笑了笑,“喝茶咯。”
“你说,宋楚又会来吗?”
“你请客大家本来很期待,群里各种讨论,可一说到我这儿喝茶,就都匿了。”
程旅檬懂,年轻人喜欢热闹,她这儿没有活动的时候,气氛还是过于安静了。
宋楚又大概也是不会来了。
“离开学校的时候,我本来是想出去疯的,后来又觉得——没劲!”陈孟鲸手肘撑到木桌上,掌心托住下巴,“幸好今晚檬檬姐不忙。”
“嗯,最近都没开课。”
“为什么?”
“跟你一样,没劲。”
两个人相视而笑。笑容都带着淡淡的倦。
没劲的原因,彼此都心照不宣。
“很离谱对吧?她们总传我和檬檬姐绯闻,还传我和宋楚又有一腿——”
“哈哈哈不离谱,谁让我们三个人总‘纠缠不清’。”
“檬檬姐,纠缠不清的从来就只有你和宋楚又好么!”
“嘘!”
“又没别人。”
程旅檬的目光落到桌上憨态可掬的几个小沙弥茶宠。
“就是你太小心,宋楚又她才故意装傻。”
“陈孟鲸,她才不是装傻,她是不喜欢我。”
“同病相怜。”
“怎么,你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哦?”
正举起茶杯的陈孟鲸滞住,定了定,答道,“也不是,我觉得不是。”
“啊你说,那到底是怎么样的?”程旅檬好奇起来。
“比较复杂,她是我学姐,”大家早晚会八卦出去,陈孟鲸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告诉程旅檬,“这几天重逢,她说她喜欢过我,又说我们不可能有结果。”
陈孟鲸放下茶杯后,程旅檬给彼此续茶,她倒茶很娴熟,一点都不滴漏。
放下公道杯,她摁了煮水键,烧水壶嗞嗞地响起来。
她说。“那你比我幸运。”
“何以见得?”陈孟鲸反问。
“对方至少喜欢过你。”
“关键是,她喜欢我的时候我不知道——”
“对了,你学姐为什么说你们不可能有结果?”
“这正是我现在想弄明白的问题。”陈孟鲸苦笑。
“不简单。”程旅檬也苦笑,一脸的爱莫能助。
“檬檬姐,我觉得宋楚又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陈孟鲸顿了顿,“不敢喜欢你。”
“我知道的。”程旅檬垂下眼眸,“不敢喜欢,也就是不够喜欢,约等于不喜欢。”
“话不能这么说吧——”
“我不敢保证什么,你知道未来变数太多,我真的不能说以后我就会一直留在鹭岛,毕竟我家人都在台北——”
“原来,檬檬姐也没有那么喜欢宋楚又,也约等于不喜欢。”
程旅檬一阵错愕,好像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我是想说,不用那么在意结果。”
“你还不了解宋楚又吗?”
“确实,她很看重结果。”程旅檬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她想进一步的时候,宋楚又总故意说她在追谁谁。
宋楚又在得不到中选择放逐;
程旅檬在得不到中选择封闭。
“很寂寞对吧。”陈孟鲸很少这样没劲。
她懂,是无能为力让她陷入沮丧的深渊。
今天周相许离她而去的模样让她明白,近期,不,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她们或许都没法再见面了,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
“大家都陷在自己的沼泽里,”程旅檬看向窗外,想着宋楚又会不会来。天黑了。“就很奇怪,大家宁愿各自寂寞,也不轻易放弃原则。”
“檬檬姐,我放弃原则了,”陈孟鲸也看向窗外,“但还是,于事无补。”
有三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进来了,
她们心照不宣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第19章19
周相许的睡眠一向很好。
尤其在悲伤或低落的时候,她的脑袋总会自动释放出长睡一觉的信号,
那种时候,她的肢体会失去大部分的气力,整个人变得绵软,只要一挨床,通常很快就会睡着。
今天躺下去之后,预期中能够让她恢复精神气力的睡眠并没有如约而至,
耳畔总萦绕着陈孟鲸从她身后传来的“学姐,我等你”,
眼前也总是浮现她那一双变得黯然的眼睛,
翻来覆去,周相许始终没能睡着——
快到四点钟的时候,她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那本看到一半的《英国病人》翻开,却总是停在某一页,忘记翻动。
傍晚,周相映来敲她的房门,“姐,晚餐做好了。”
周相许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忙放下没翻几页的小说,下了床。
得不到回应的周相映推门而入,冲着刚刚站起身的姐姐说,“还以为你睡着了。”
她看着一身白睡裙的周相许,见她脸色已经没有中午那么苍白,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你给妈妈打电话了?”周相许不想惊动母亲,光想到被她盘问,就觉得累。
“我寻思着,你要是真不吃晚餐,就让妈妈自己劝你。”
“你先下去,我换件衣服就来。”
“快点哈,我饿了。”
周相映转身出了房间,随手把敞着的房门也带上。
进了衣帽间,周相许的目光掠过午间换下的衣服,看向衣架,最终拿出最边上的那条黑裙子。
她其实不怎么喜欢黑色,但崔蓝伊跟她说,每个女人都应该有小黑裙,在她研究生毕业回鹭岛的那年夏天硬是给她买了一条,是小方领束腰的款式。
她只穿过一次,在李去冬公司十周年庆上,也就是今年五月初的时候。
看着拿在手中的裙子,她又不自觉地想起陈孟鲸。
跟她相反,陈孟鲸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驾驭高纯度色调的着装,颜色越纯的衣服穿到她身上越彰显她的孤傲。
最终周相许又将小黑裙放回原来的位置,
匆匆套上喜欢的白裙,对着穿衣镜抓了抓长发,然后下楼。
比起妹妹,周相许这个做姐姐的厨艺真的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