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小夏。
小夏,小莫。
夏老师坐在椅子上,背着光,可能是这个原因,脸上的表情显得有着晦暗不清。但莫程深想,此时,他也一定是像往常一样,眼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夏老师的白色衬衣卷起了袖子,却又将袖口的纽扣密密扣好。纤细的手腕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雪白,又透着一层金黄的光,连手指握笔的影子,都被这光线拉得老长。
真好看,好看极了。
只是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多少机会单独看见这般景致了。
蓦然,莫程深有些后悔了。
但他终究是来了,总不能就这样的回去,只得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继而鼓足勇气,开口,“老师,我想,我可能,当不了你的课代表了。”
“怎么了?”虽是问句,却毫无质问的情绪,依旧是,慢条斯理,咬字清晰,“你是觉得,做这个太累了,还是太浪费时间了?”
“都不是,我——”话就在舌尖,却愣是半天没吐出来,索性闭了眼,不去看夏老师关切的目光,“我数学成绩太差了,我——”
说的太急,竟咬到了舌头,一时之间疼得尖锐,隐隐的还有血腥味,大概是出血了。
可后面的话,就算闭了眼,莫程深也还是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他就楞在那里,傻乎乎的一动不动。直到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头,轻轻的,缓缓的,柔柔的。干燥的手掌,指尖却泛着凉意。
他猛地睁眼,发现夏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就在他的面前。
他两现在近乎是,平视。
他突然有点慌乱,赶忙别来了目光,看向旁边的办公桌,他不敢和夏老师对视,哪怕仅仅是一眼。
“当数学课代表给了你太大的压力,是吗?”夏老师的语气平稳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莫程深想摇头,却意外的嗯了一声。他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嘴,往后退了一步,连双眼也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想抽自己巴掌,就现在。
“那么,你就先好好休息——”
“不,老师,我可以的,我能继续好好担任这个职位,老师请你相信我。”莫程深好像突然意识到了夏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现在,他想他是真的后悔过来了。
于是,慌乱的,他赶忙用一句话堵住对方所有的话茬。
夏游青瞪大了眼,这个学生,真真是太奇怪了。
奇怪就奇怪吧,这些年见过的奇怪的人不少了,无论是长辈、同龄人还是如他这样的孩子们,习惯是早已习惯了,也完全没必要再大惊小怪了。
夏游青盯着这个学生的眼睛看了几秒,而对方早已回避开他的目光,只顾着盯着地面,嘴巴抿着死死的,脸颊略有泛起的潮红。
夏游青沉吟了一会,“呃,那好吧,那你就,继续好好干吧。有什么不明白的,来找我就行。”
莫程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是到外面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像抽去了主心骨,瘫软了下来。
整个身体,从后脑勺到脚后跟,呈现出一条绵软的面条样子,直线似的靠在门旁边贴了白色瓷砖的墙壁上,继而慢慢慢慢向下滑去,直至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右手肘压在大腿上,大拇指和中指分别撑着两侧的太阳穴,按压着。
他回忆不起来刚刚的一幕,整个脑海里,一片昏黑。
刚刚的自己,活像个小丑,一个人站在那里,唱了好大一出,没有旁白却依旧跌宕起伏的独角戏。
今天,莫程深想自己真是太丢脸了,这辈子所有丢人的事,怕是刚刚那一会儿,都快做完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莫程深开始频繁的跑数学办公室,遇到会的题不会的题,都去。
不会的就抄好题,把自己走不通的想法思路写个大概给老师看,再让老师对他的错误想法提出修改的方向,或者共同尝试使用这种方法走通的路径;会的就细细写下过程,让老师指出不足,简化过程,归纳思路,或者在一起研究出另外一种完全与众不同的解法。
时间长了,他清楚的知道夏游青本人在办公室的具体时间。
连这个点,夏老师应该是去洗手间用电水壶接水,然后再烧上,等八分钟水开,再灌到热水瓶里的细节他都一清二楚。
夏老师的生活规律的可怕,一切都是按着计划表的来按部就班的做事情。
不紧不慢,条理有序。
如此规律性的生活对于现代人来说几乎是个奢望,大多数人能够有精力坚持完成每天固定的任务就很不容易了,还能在规定的时间?别逗了。
但无论什么时代,总有那么一些人在别人的眼中不像个人,但他确实和我们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比如夏游青。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坚持每天在规定的时间做着固定的事情。
要是在那个点没有做上的话就会本能的感到不舒服,心里总是梗着什么似的,干别的事也总容易心不在焉,直到他把本该完成的去全部做完的那一刻,才仿佛能松了心头的那一口气。
若是今天整体有事情没完成,那就更有意思了,整个晚上都会寝食难安,甚至都不用去睡了。
可是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这么准确的分秒不差,比如说这个频繁来找他的学生就打乱了他的很多规律。
其实对他来说倒也没什么,他的性格,就是即使是把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晾在一边,也要把自己习惯了的事情先处理完毕。
这个把人晾在一旁的习惯很不好,放在一些所谓的正义人士的口中大概会喷好一堆类似于摆架子拿乔,没有师道师德的长篇大论,说不定还会让这所谓的教师队伍的蛀虫早点滚出去。
其实夏游青刚成为老师的时候也不是像这样的,那时的他,斗志昂扬,就算梗着自己再难受,也要把学生的问题先解决。
于是很快,问题出现了。
他带的上一届也有愿意总来找他的,娇小玲珑的女孩子,带着一道题,其实很简单的,可能就是从书上随便找的例题,然后就着这一道题,问来问去。夏游青说了一遍,人家不懂,于是说第二遍,还是不懂,接着是第三遍第四遍。
他那时是真心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从定义基本就能直接推出来的一道题,怎么就需要一遍又一遍的讲解了。
可既然人家不懂,他就得不停的讲下去,直到把人家讲懂为止。不管怎么说,这是他身为人民教师的,应尽的职责。
于是那学生拿着一道题这么一呆,可能就占用了从下午课结束到晚自习开始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时间久了,夏游青就算情商再低,可他也不是傻子。人小姑娘来问题目的时候,经常根本不看他写在草稿纸上的过程,只盯着他的脸一门的瞅。
他原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好不容易在晚自习开始前的五分钟送走还是一脸懵懂的女学生之后。他去洗手间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的照了半天,愣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难道是我长得奇怪?他怕数学组的一堆大老爷们不懂女性的审美眼光,特地啪啪啪从各个角度都拍了几张照片,发给自己正在读研究生的学姐,问自己现在究竟是哪里变了,越来越有让别人觉得搞笑的理由了。
被狠狠的挖苦与嘲笑一番之后,夏游青一下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捂着自己的脸,哭笑不得。
他不是没想过是由于自己的样貌太出色,很久之前,他就经常收到这种来自异性的目光,带着隐隐的羞涩,又带着暗暗的挑拨。
只是现在的女高中生真的是太大胆了,他上高中那会,班里的女孩子连看一眼男生,好像都会脸红半天。
哪里像现在的孩子,眉眼张扬,连自己的老师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招惹。
不过也不能说什么世风日下,自己读高中的小县城,连电都三天两头的断,为了学习时能保证有光,天天都得背着火柴和打火机上下课,和这些长在省城里的孩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同时,他倒真没觉得自己长得多好看,长得和主流审美好像并不同,皮肤太白,嘴唇太薄,脸和眼睛都圆圆的,五官中的每一个单独拆开来看都不够完美。
的确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性,却也和传统的孔武有力不沾边。
夏游青也会偶尔看电视刷微博,他觉得随便一个明星模特什么的拉出来都不知道要比他好看上多少倍。
而且皮相这种东西,他真没放在心上,外在的东西,华丽也好,简陋也罢,总有一天是会消逝的。
但如果给他一个选择自己相貌的机会,他更愿意让自己皮肤黑点鼻子塌点眼睛小点嘴大点,平凡到近乎丑陋都没事的,真的。
其实夏游青对那个频频纠缠的女孩子实在是不胜其烦,身为一名人民教师,他想他最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假设,仅仅是假设,倘若这个女孩是他喜欢的那个类型,那即使他再饥渴,也不至于对这样一个还是个孩子的,自己的学生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