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肯定是会难受的,但有人陪着总归要好些。
啧,我们狗头军师偶尔还是一床贴心大棉被。
江叔已经走了一年多了,江行舟也走了一年多,但是此走非彼走,江行舟回来了,江叔却永远被留在我们十六岁的冬天。
江叔喜欢钓鱼,他性子能耐烦,能在江边上坐一天不带动的,等鱼上钩的时候他还揣着本书,一保温杯的热茶,一本书,一根钓鱼竿儿,一个小马扎,这就是我对江叔最多的印象了。
高一寒假,我跟他俩猫在我房间里,江行舟扣着耳机写作业,我跟林随意吱哇乱叫地打游戏。
期间我听到嘭的一声门响,出门看我们家大人不见了,我也没在意,猫回去继续碾压林随意。
结果晚上我爸妈还有林叔一块儿回来的时候,我们仨正杵在厨房里大眼瞪小眼,他们走进来面色凝重地对江行舟说:“行舟,你爸没了。”
江行舟整个人愣在那儿,眼珠子发直。
我回头去看他的脸,死白死白的,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我的心揪了一下,挺疼。
林叔走到他跟前儿,微微俯下身,握着他的肩膀说:“行舟,看着我。”
江行舟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林叔用缓慢的,低沉的语气说:“你爸现在在三医院太平间,你是他唯一的家属,你一起跟我去一趟,很多事也需要你,听见了吗?”
江行舟木木的,林叔又说了一句,“听见了吗?”
过了一会江行舟才缓缓地点头,我妈说,“云霄把他棉袄拿来,再拿条围巾。”
我把棉袄披在他身上的时候感觉到江行舟的肩膀在微微的发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抖着嘴唇低声说:“...云霄...”他死死地拽着我的衣角,我把围巾给他围好几圈,半张脸都遮住,我说:“哎,在呢。”
江叔经常去钓鱼的那条河,有一段是没有河滩的,河边修起了高出河面几米的堤,江叔坐在堤边上,也许是坐久了起身时头晕没站稳,就这么栽了下去,冬天冷得没什么人出门,林叔又不能大声呼救,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漂了几个小时了。
那几天我跟林随意一直陪着江行舟,走路都把他夹中间儿。
他那晚除了叫了我一声,再也没开过口。
他爸这边没什么亲戚,一切繁琐都是我爸妈林叔还有厂子里的工友处理的。
在墓园里把江叔入土为安之后,江行舟就把自己锁屋子里不见人了。
他躲在他爸的房间里,谁叫都不应。
最后林叔把我从门前拽开,对着里面说:“江行舟,我现在要踹门了,你躲着点儿。”
林叔对着门就是几记猛踹,门轰然打开的时候,我闻到了里边冲出来的酒味。
江行舟把他爸存着的酒全部都喝了。
林叔说:“云霄你把他弄下来,我去开车,他得去医院。”
江行舟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一个酒瓶子,拧着眉毛睡觉,我拍他的脸:“船儿,船儿。”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看我半天,含糊着喊我,“云霄啊...”喊完了还笑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说:“起来,我们去医院。”
我把他搀着坐起来,“能走吗?”
江行舟的骨头像是被酒泡软了一样,我一撒手他就倒,没办法,我只能把他抱起来。
谁知道他拽着我的衣领看了我一会,猛地用力把我拽向他。
他用他那张酒气熏天的嘴盖上了我的,舌头招呼都不打就往我嘴里顶。
我懵了一会直接把他往床上一扔。
“江行舟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我看着他,浑身
江行舟在床上趴了好一会,然后话也没说背对着我一步一挪地出去了。
我那天没陪他去医院,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天,然后就被他妈接走了。
他走的那天出门给我妈买酱油,正纠结着要不要去医院看江行舟,走到楼下发现停了一辆没见过的黑色轿车。
我疑惑着上楼,一开门就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
十多年没见,她依然那么漂亮,那双和江行舟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我微笑,说:“这是云霄吧。”
她跟我妈说着话,我在厨房里站着,对着一瓶酱油不知道干什么。
她说我来接行舟去我那边,已经跟她现在的丈夫商量好了。
我脑子乱的很,她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直到我妈进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行舟这孩子...”
“妈,”我叫她,发现嗓子有点哑,咳了两声又说:“船儿要走了?”
我妈撑着柜台,抬手抹了抹眼角说:“已经走了!小白眼儿狼都不上来看看我这个干妈!”
“什么?!”江行舟在那辆车里?!
我不顾我妈的叫喊,飞快地跑下楼。
已经没有那辆车了,刚刚下了一点小雨,只剩停车的地方有一片干燥的痕迹。
我蹲在那片痕迹里,愣着想江行舟刚在这儿,看着我提这一瓶酱油,眼光在这辆车上略过,然后上楼。
他没叫住我,没跟我说再见。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打算放下酱油就去医院看他。
“你干嘛呢?”林随意提着一袋垃圾下楼,停在我边上。
我仰头看她,阴沉的天光也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说:“随意,船儿走了。”
“卧槽?!船儿怎么...医生说不是不严重吗?!”林随意手里的垃圾袋掉地上,里面有个玻璃瓶摔碎了,哐啷一声。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按住林随意慌张的脑袋,一字一句地说:“他妈把他接走了。”
林随意踹我一脚,“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大喘气吓死我了!”
我看着大院的门,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
空落落的,又堵得慌。
“那他还回来吗?”林随意问我。
我摇头,估计是不回来了吧,连再见都吝啬于口。
“云霄,云霄。”感觉有人在推我,我睁眼的时候脑子钝钝的。
江行舟坐在床边看着我,“你也太能睡了吧。”
我坐起来盯着他看,他倒是大方,被我看得发笑,“睡懵了啊?我是谁?”
我抬手崩了一下他脑门儿,“你是谁你不知道啊?你才睡懵了。”
他被我一弹居然愣住了,用掌根抵着额头不说话。
我起床洗脸,往外走的时候回头看他还坐在那,我突然心情就愉快了,像是他一声不吭就走了其实是一个噩梦,我在梦里纠结,难受,后悔没早点去医院,正委屈着我又被他推醒,睁眼就是他坐在我床边。
我又转身走到他跟前儿,低头对他说:“欢迎回家。”
他抬头看着我,笑了,眼睛弯弯的,笑得我心神有点荡漾,转身就走。
我觉得我走出去应该是顺拐了,不然江行舟那缺德玩意儿怎么还笑出声了呢。
唉,今天心也很累啊。
6.
到了墓园,沿着一条细而长的台阶走到顶,第一个就是江叔的墓。
林随意抱着花走在最前边儿,一步一哭嚎:“我要热化了…”
江行舟在中间,把提在两手的东西放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撑着林随意的背推她往前走。
我跟在最后面,伸手拿过江行舟手里的袋子。
从小到大我们仨上楼梯都这么走,林随意懒得跟条蛇一样,上楼梯能一步一停,江行舟小时候就用双手推她上楼,我性子急,本来是窜在最前面的那个,结果有一次他俩因为林随意拌了一下,双双滚下楼梯,摔得那叫一个惨烈,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走最后了,随时准备接住两个翻滚的发小。
事实证明我是一个先知,林随意走路,平坦大路也能左脚拌右脚,上个楼梯不知道踩空多少回,朝前摔还好,朝后摔就把江行舟往我身上撞。
让我有一种我的胸肌是被他俩撞出来的错觉。
高一开学那天,林随意走着走着弯腰系鞋带,江行舟被她挤得往后仰,我正埋头啃煎饼果子,他倒下来的时候我都来不及把手臂张开。
江行舟的头发蹭在我的颈窝里,痒痒的,我的胸口热得发烫,那是煎饼果子的炙热。
最后那个煎饼还是被我吃了,尽管它被江行舟的背和我的胸肌压瘪了,但是它加了两个蛋,我舍不得。
我看着眼前江行舟的背影,他比走的时候长高了些,骨架子也长得更开,但还是瘦,皮肤白得可以看见肌肤下青色的血管。发尾有些长,朝外翘着,像我妈做的那种香肠小章鱼的脚,居然有点萌。
走了一会到地方了,江行舟摆好水果和花,我们仨跪下来拜了拜。
江行舟从袋子里掏出一包湿纸巾开始擦墓碑,一边擦一边小声跟江叔说话,我跟林随意背对着他坐在台阶上,不跟着瞎掺和。
“我挺好的,妈也挺好的。”
“知道你走了妈也难过呢。”
“她又生了个儿子,但是估计是她爸没你长得好看,所以他儿子没你儿子好看。”
“我…当时太难受了,你说没就没,整个家突然就剩我一个人。”
“妈说上她那儿我就去了,我当时怕一个人在家来着,毕竟我把你藏酒喝完了,你生气给我托梦我能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