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民壮着胆子,依然道:“是,是我家的鸡。”
“呵呵……”斗子文冷笑着,平日里的温和已经半分无存,“你家的鸡……原来这树林里,所有的鸡都是你家的啊。”
他忽然看向一旁随行的大臣,“去,给我到他家里,拎一只鸡过来。要公鸡。”
那大臣不敢怠慢,立刻让村民带路,拎了一只公鸡回来。
斗子文单手抓住那只还在胡乱扑腾的公鸡,将两只鸡并在一起,拎到他的面前,“看清楚了吗?野鸡和家鸡,分清楚了吗?!”
“小民、小民知罪!”那村民见他发难,顿觉大事不妙,扑通跪地,连磕了几个响头,“令尹饶小民一命吧!小民不应该占这点小便宜!不应该欺骗令尹!小民知罪了!”
“小民……”斗子文撒了手,将那公鸡扔回,冷声低语,“何止是小民,简直是愚民!”
他拂袖转身,看着围观村民惧怕的神情,只觉得一阵心余力绌。
说偷食家畜的罪魁祸首是狼……有谁会相信呢?
他们只相信他们亲眼见到的东西,哪怕是假的,是冤枉的,可既已植根在他们的脑海,就再也抹不去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堂堂令尹,竟连一只虎的性命也保不住,不但保不住他的性命,还洗不清他的名节。
“如果有一天小琥也犯了错,子文会不会也对小琥大义灭亲呢?”
可明明错的不是你,你却要无辜背上这罪责,而起因,只是想在我的生辰,为我抓一只野鸡助兴。
何奈?奈何?
他回转了身,疲惫与晕眩感接踵而至。末了,只得一声无奈而沉重的叹息:“害人的野兽已经抓住,你们的损失官府会补偿你们。日后好好耕作,不要再胡闹了。”
“令尹,”随行的大臣凑到他身边,谨慎问道,“那这虎尸……怎么处理?”
斗子文闭了闭眼,强行压下鼻端的酸涩,“抬回我的住处吧。”
人人皆知令尹家中清贫,身为高官,却食不果腹。如今,他连为小琥置办一口棺材的钱也拿不出。东拼西借,终于勉强凑够了,买了一口最简易的棺材,布置起简易的灵堂,暂时安放他的尸身。
小琥的身形比常人高大许多,简陋的棺材盛放了他,便显得十分狭小。斗子文替他难过,却又无可奈何。
棺材里那人安静地躺着,脸上血污被擦去,竟是十分平静祥和的表情,仿佛死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痛苦也没有遭受,只是累了睡熟一般。
“别说,还真像个人呢。”
仆人这样说。
也是,在旁人眼里,棺材里装的不过是一具虎尸,被人为摆放好,两只前爪交叠在胸前,伪装成人的样子罢了。
可又有谁知,他明明一直都是人的形态呢。
斗子文不做声,只收回轻握他两爪的手,起了身。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手自然下摆,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滑落,掉进棺材里,发出一声玉器与木板撞击的声响。
斗子文愣了愣,向内张望,那东西却好像落进了尸身和棺材的夹缝中,寻不到了。
——是那块琥。
“子文,这就是‘琥’吗?”
年轻的斗子文紧紧握着那枚玉质的虎符,言语间的兴奋还未消散:“是的,这是虎符,你知道王上给我虎符,意味着什么吗?”
化为人形的小琥还是少年的模样,他认真地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意味着他信任我。虎符代表兵权,左半虎符交给臣子,右半留在王上手中,当两块虎符合二为一,就可以调兵遣将了。”
小琥眨着眼,“所以呢?我们可以天天吃肉了吗?”
斗子文竖起眉毛,恨铁不成钢地伸出二指弹在他的额头,“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能不能有点抱负?!”
小琥委屈地捂住额头,“我饿啊!吃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子文为什么要打我!”
若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多给你买些肉吃。
明明是一只虎,却肯陪我日日粗茶淡饭,不见荤腥,甚至食无裹腹。
为什么呢?
斗子文紧紧闭住眼睛,生怕一张开,不争气的泪水就会成雨而下。
你既喜欢,便送与你吧。
“盖棺。”
“令尹,天气炎热,还是不要等到头七了吧,过上三天就下葬吧?”
熟悉的面容被彻底隔绝,斗子文无甚表情,只道:“知晓了。”
可到最后,留不住你七日,甚至无法让你安眠。
“令尹,真的要开棺吗?明日就要下葬了……”
“王上今日召见我,询问我虎符之事,我答应他,两日后要拿着虎符随他调兵。”
“又要出征了吗?您才在家中没有安顿几个月呢。”
斗子文叹着气,不知为何竟有种深深的疲惫感,“这次让子玉随我……夫人又要交由你照顾了。”
仆人起了棺盖上的钉子,“您放心吧,我会把家中打理好的。”
斗子文没再接话,只紧紧盯着那棺盖。黑色棺盖挪开之后,里面的景象却令两人同时一惊。
那黑沉的棺材里,竟是空空荡荡,只有一枚白色的玉质虎符,安静躺在底下。
尸身……不见了。
仆人惊恐的叫喊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的是:难道小琥没有死吗?他复活了吗?跑出了棺材?可……之前棺盖一直用钉子钉着,他是怎么出去的呢?
还是说,他确实死了,也没有离开棺材,而是……
他弯腰拾起棺材底部掉着的玉琥,放在掌心轻轻摩挲,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玉琥……似乎沉了一些。
小琥……
这个名字,确实起得粗糙了些。
他张了张口,无声地叫出了那个思虑许久,却始终也未能说出口的名字。
——子文,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可我只是一只没什么妖力的虎妖,除了会捕捉些飞禽走兽,几乎一无是处。
子文叮嘱我,不要在人前现身,可那野鸡跑得太快了,我为了捉它,一不留神,便闯进了村民的视线。
子文,我好像又给你闯祸了。
死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如果可以一直守在你身边……
该有多好呢。
玉琥(四)
“后来,我又拼尽全力在他面前现身了一次,可我那时刚成为玉灵,力量太弱,又赶上那一天他喝醉了酒,我也不知他是否知道我还存在……”
斗小琥垂着头,神情十分落寞,“那之后我又沉睡了很久,再醒来已经过了几十年,虎符早已被传到了别人手中。我再也没见过他……不过好在虎符一直被使用着,到战国时期才失传,我得以灵气滋养,才能坚持到现在。”
“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因为虎符被深埋地底,我不可能离开,便只能等有朝一日他会发现我。可一直等到我被人发掘,被博物馆收藏,也没能等来他。”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目光闪烁了几下,“直到几天以前,我才终于感应到了他的气息,果不其然,他很快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虽然过了那么久,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离我那么近,他就隔着玻璃望着我,那么近那么近……是这数千年来离我最近的一次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几乎要扑到冉玚身上,“可……可他居然看不到我的灵体!他居然看不到我!我、我不甘心!他再过两日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如果这一次不能拦住他,又不知要再过上多少个千年!而我……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他蹲下`身,似是要跪在冉玚脚边,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冉先生,求你帮帮我……哪怕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也好,在我消散之前……”
冉玚深深叹气,弯腰扶起了他,眼里有几分悲悯:“可即便你拦下了他,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一样看不到你,不是吗?”
“我……”斗小琥突然愣住了,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即便站在他的面前,他也看不到你。
明明是近在咫尺……却比远在天边更要可怕。
冉玚回到茶桌前,视线又落在《左传》上那许久不曾翻动的几行字上,“斗谷於菟,字子文,楚国令尹。”
这个名字在简双珏听来不免十分奇怪,疑惑道:“斗谷……於菟?”
“斗,源于芈姓,从斗氏。‘谷於菟’其实是楚语,楚人谓‘乳’曰‘谷’,谓‘虎’曰‘於菟’,‘谷於菟’就是‘乳于虎’,也即‘让老虎喂养’的意思。而他的字‘子文’,‘文’也取自老虎斑纹之义。”
“是这样啊……”
“斗子文这个人,也可谓是一段传奇了,他身为表兄妹私通所生的孩子,又赶上五月初五恶日出生,被视为不吉,故遭遗弃。可也是天助子文,竟得一母虎哺喂,哺喂之时又恰逢被其外祖父看到,大为惊奇,才将他接回抚养,让这位贤才得以存活下来。”
他说到这,忽然想到什么,挑了挑眉看向斗小琥,目光里竟有几分促狭:“史料里记载的母虎,该不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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