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眼看就要进铁壁,程锦朝却灰溜溜地独自离开了。
贠鼎一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心里更觉得古怪了,可进了铁壁,就顾不上再去想那位已经离开的医者了。
一行人到了铁壁以外,歪三扭四地站定了,由亭燕带人上前说明情况,交上印信,又带着贠鼎一与齐沙上去说明这是灵州某地来的某支队伍,一番登记之后,交上两队的户籍登记册。
其实按理说,应该是女闾一册,灵州的队伍一册,因为女闾中的人是“服过役”的,而灵州的却是没有。但登记在了一起,又有外乡人自行管理,亭燕作保,看队伍虽然松散,到达之后随着交上花名册的同时,有条不紊地点清了人数,核查细致,大多是因为外乡人手多,又有人统领的缘故,省去一大半工作,于是也就按着这份名册来,因来此地的人又多又杂,也腾不出多余人手重新分开核算一次了。
与长官说明,这队人在城外不过一日,就收到了另一摞册子,正式的户籍册,一式三份,一份存档州府中的州主府,一份由州府相应暂时的管理部门用以查验人口田地,最后一份则是由事官们拿着,用以分土地。
而户籍统编在一起之后,灵州一干人如愿不必去外地服役,而是自然留在了火岩城,等待分完土地,安置下来,待到耕种时安排去城外服农役三年,每月要服役十五日,比起其他服农役的人多了五日,队中有些不平的,贠鼎一与齐沙一一解释,也没有什么争端。
灵州众人与女闾众女子的田地分在了火岩城西边,一大片空旷的荒地,事官们把事宜教给新上任的事官们,拿着户籍册仔细地叮嘱:“男子得田三十亩,女子二十亩,若有老过六十,幼不过十的,则没有田,若遇鳏寡孤独者,若其中有哪一什愿意主动承担,则按人头分十亩田,一什最多承担两人,若这些人另外成家,则带着田成家,夫妻若愿意,你们也多筹措安排,尽量让田地拢在一起,不要四处分散。”
巨大的铁壁正式运转起来,按秋娘的目力,从东到西没有尽头,高得几乎要碰到云,上面似乎还有火焰灼灼燃烧,铁壁内是火岩城的城墙,依托着城墙根,灵州队伍与女闾众女子就此被安置下来。
第二日,事官们带着一些军士来,分发了些基础的物品,譬如每人都有了一纸身份印鉴,盖着北州州府与火岩城的章,每家都分发了些砖石可供盖屋,每一什都分来一些粮食可供一段时间需用。又有人来教盖屋,垦地。
第三日,事官们介绍了市场所在,可凭借在城外兑换的北州银钱购置所需用的物品,没有将灵石兑换成银钱的可再去兑换。并介绍了市场之外的安定司,称,若有人实在没有银钱,可凭分发的土地证明质押借钱,三年内不收一息,五年内偿还完毕,否则便要收回田地。
第四日,收税的事提上日程,凡有田地者,秋收后交税十分之二,具体如何收,届时自有管税务的事官来。
消息来得仿佛海浪,涌来一波又一波,迅捷及时,全是因为灵州人成为了事官,其中齐沙成为了巡城军士,贠鼎一则是顶替了从前的亭燕的职位,做了个小长官,而亭燕回去之后则是四处哭泣,又去许勒家里拜访,为许勒在城中也立起衣冠冢,升了一级。
“是升官,”霜云重复道,“没人知道怎么升爵。”
“我想知道所谓爵位的等同修真者的待遇,大致是什么样。”明尘道。
这一什都是女子,都挽起袖子耕地,明尘因为是盲人,被人担心会耕到别人家去,于是她便去担水做饭,火舌舔着锅底,霜云把药箱一拍:“正好有个机会,我看望过了一个小官,说是最近州主或许要巡城。”
“哦?”
“州主不是第二等爵位么,据说待遇等同修真者中的道长?等他出巡的日期定了,我们去看看他的排场,你有想要知道的,我就给你描述。”
第61章 入世篇18
市场上一枚银钱被高高抛起,上面的北州州府四字清晰可见,新铸的钱气味还没有那么复杂,散发着纯粹而坚硬的气息,事官把钱拢起,看着面前的瞎子把一个钱挑来抛了抛,又仔细抚摸着,才放下。
“换不换啦?有灵石啵?”
“其他州的银钱换不了,只换灵石?”
“对哦。”
明尘没说话了,伸手摸到霜云的胳膊,扶着继续走。事官翻了个对穷鬼常露的白眼,把钱再次拢起,没等到别人再来,于是把桌下的箱子打开,清点灵石数目,核对数字,一招手,四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便来搬走灵石箱子,严肃地交接,将箱子押送走。
事官再从脚底勾过一个新的箱子,敲着桌子等另外的人来兑换银钱。
走出去十几步,明尘道:“给我一个钱。”
霜云摸出一枚给她,手心一掂,霜云注视道:“有何异常?”
“我总觉得新的钱分量不如旧的钱……但又很难辨别,若有机会可以找秤来量一量。”
霜云折返回去,看一个人兑了新钱,便讨了一个,两手掂量着,却感知不出区别。
“或许只是铜范不规整,因铸造时产生的差异。”霜云心里想。
两人穿过市场,市场眼下还是本地人开张的摊子较多,售卖些自家用不到的东西,没什么可看的,明尘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二人快步穿梭过去。
过了市场,迎见一大片火红屋顶的店铺,仿佛秋日的落叶飘满街道,红得灼眼,那些火红的砖面有些被仔细打磨,光可鉴人,还有些特意做成了凹凸不平的粗粝质感,这些火红的石头最是温暖,多少慰藉了北地的苦寒。火岩城还不是最冷的地方,因此这些红石装饰的作用更多,明尘抚过墙面,想起自己年少时曾随宗主来过荒山宗,却没有来得及落在人间好好打量。
正走着,霜云道:“那个好像是秋娘,她在首饰铺门口张望什么。”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多半是替明尘张嘴,她并不好奇秋娘做什么,秋娘眉开眼笑地站在首饰铺旁边,伸着胳膊,对着镯子比划,好像胳膊肘上已经琳琅满目。
明尘道:“打个招呼吧。”
霜云一板一眼地走过去,对着秋娘行礼问好,秋娘就和她不同,说话时腰肢也婀娜起来,探着头望明尘,好像明尘在千里之外似的,还要夸张地手搭凉棚看一眼,才低头扔下镯子,笑道:“你怎么把我们阿阮带出来了?也是来看州主出巡的?”
“是。”霜云说话有股快刀斩乱麻的果决,绝不多客套一句。
秋娘撇了嘴唇,对这小姑娘颇不以为然,但也说不上厌恶,只是一副对待不听话小孩的态度把她拨到一边让她自己玩去,迎着明尘道:“阿阮,你要出来怎么就跟着一个小孩子啊,你早些和我说,我带你出来。”
明尘淡淡地笑了:“我看你们几个一起出门,还是游玩得开心些,我难免累赘,霜云正好得空。”
说到“难免累赘”,秋娘有些思索,看着明尘,吃惊于自己竟然忘记了明尘是个盲人,一旦进入铁壁安定下来,似乎把那份对天衡宗尊者的企盼忘记了些。
伸手想去拉明尘的手,然而霜云却又截住了,眼神越过她肩头:“她们在等你,我们就先走了。”
秋娘回头,看见了一起出来的几个姐妹,应付了几句,再回头时,霜云和明尘已经不见了。
街上渐渐熙熙攘攘地拥满了行人,都抬着头挤在一起,像一群鸟儿张开嘴等着母亲投喂几根虫子,霜云说话很硬,做事也毫不柔软,虽然没有多少武力,却很会卯足了劲儿往人群中钻,还能把瞎子溜缝塞进来。人群像一些破棉絮,互相研磨又互相撕扯,明尘险些被撕扯到别处,但霜云始终拽着,直到她手腕痛得无法忽视,才算靠在了霜云身边。
这里是州主的必经之道。
明尘的耳中,只听见了人群“哇——”“哦——”的惊呼,一群人的声音太大,她就几乎听不见霜云的解说,后来回去,也模模糊糊失去了细节。
霜云也不像程锦朝那样绘声绘色地描述,连带着比喻与感受,程锦朝的情感流出来像大海,汹涌澎湃地拍击着明尘,非得她感受到不可,即便是眼睛看不见,也一定要想象出那幅画面。
而霜云的形容就颇为冷淡。
“人很多。只看见车顶上站着一只鹤,过了一会儿开始梳毛。车顶是火红的,是六匹红马牵着,随行有很多军士,大致有百人,车两侧是州府的事官,都穿着一样的衣服。”
“人群为何惊呼呢?”
“走到一半,车忽然着了火,不烫,只是火的形状,那只鹤吃火,吞了,展开翅膀,拍打出来火的形状。空中忽然展开很大的阵仗,我看不清,像放了火花,亮了又灭。”
她只记得她在旁边时,只被人群的喧嚷声淹没了,就这样,倒也不如不去。
明尘思忖着,这就是第二等爵?出门的车驾?但这难保不是州主的待遇而不是第二等爵的待遇。但州主应该是什么待遇,她也并不清楚,只知城主譬如姚一行这样的,就也普普通通,最多带几个事官与军士,走远些就骑马或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