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岗的熊妖立即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吸取死者的灵气,分食干净,然后重新站岗,一脸平静,仿佛已经见过大风大浪。
然后,就是另外两只颤抖的熊妖被捆上绳索,装上铁甲,慢慢吊下去。
平台边,站着一只巨大的黑熊,约有四人高,脑袋仿佛水缸一般粗壮,尾巴蜷缩,爪子狠狠地抓着地,一双凶厉的眼睛此时却有些动容,不由得转头道:“使者,俺这么些小崽子,再死就完球了——”
旁边站着个矮小的妇人,只到一般成年女子的胸口高,嘴巴奇大,正咧开嘴似笑非笑。
外头忽然闯进来一只熊妖,跑得地动山摇:“大王!血池守卫都被杀了!有修真者闯入!”
被叫做大王的熊妖道:“修道者,来了几个?”
“一个!”
“一个,怕他作甚,他再厉害,俺把勇士们都派出去,一爪子拍死!”熊妖吼叫起来,来报信的却说:“来的是个瞎子!穿黑衣服!”
“……”熊妖忽然哑巴了一下,思考道,“疯子明尘?”
天底下厉害的穿衣服的瞎子修道者,好像也没别人了。
“好像……是?”
熊妖立即慌了神:“完球完球!她爱穿黑的,俺这一身黑毛,她别是来扒俺的皮过冬的!不成不成。”
他就要召集熊崽子们出发逃跑,又想起旁边的使者,立即憨厚道:“使者,吃多少饭拉多少屎,俺就是山沟沟里不成气候的小妖怪。打不过!冬天又要来了,俺们还得冬眠,跟狐狸大王说说,俺们吃饱了睡好了,明年保准给挖宝贝!”
那妇人咧开嘴笑道:“熊王,如今狐王面前正是用人的时候,才将这飞黄腾达的机会给了你。若是来年,狐王吞下了天下,排座次的时候,可就没了你的份。”
熊王道:“俺只怕没命活到明年去。”
妇人道:“凡人有句话说,富贵险中求。遗迹底下的禁制太强,我们都拆不开。可明尘是尊者,天下还有尊者打不开的禁制么?只要她开了禁制,咱们立即就跑,绝不耽搁。”
熊王道:“恁说破了天,俺也不敢。谁知道明尘过来会不会开禁制,兴许俺没跑得及,她剥了俺的皮,俺可不是恁这会穿人皮的□□。”
熊王说话粗鲁,对这使者也是一会儿恭敬一会儿撒泼的,说着就转头叫熊崽子们收拾东西,回过头还龇牙咧嘴,妇人面色阴沉,却还是笑道:“你跑不了,你跑了,我还要做我的事。要是给我成功了,出来,你们熊妖就是全妖族的敌人,狐王不会放过你们一族。”
她一威胁,熊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龇牙咧嘴:“使者说话吓唬人,俺也没说跑。就是打架这事儿,俺不能让崽子们干,小崽子们,俺让他们都回家去给俺收拾好床铺,俺干完这一趟就回去冬眠。”
他话音软下去了,使者也给他吃一剂定心丸:“你也不必担心危急关头我会离你而去。实不相瞒,我现在分出的魂魄,就在明尘身边。她到现在还没发现我呢。你只要听我,如此这般。”
“如此哪般?”熊王瞪大眼。
妇人招招手,让熊王凑过耳朵来听。
熊王不疑有他,把肥硕的脑袋侧过来,妇人扯起他的耳朵,忽然伸出黏腻的舌头,钻了进去。
熊王嗷一声,挥出爪子,把妇人拍出去三四步。
妇人倒飞出去,舌头耷拉着,还粘着黏腻的脑浆。
熊王挥出爪子之后,就感到脑子空了。然后,也没了感觉。
耳朵里流出的脑浆没有被浪费,妇人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屈身一扑,化作一只巨大的蛙,张口,仿佛吸食什么珍馐一般,舔尽它的脑浆。
变故来得太突然,就是旁边守卫的熊妖也刚来得及扑过来。
然而熊王的头已经被这只巨蛙狠狠地填入嘴巴,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
熊妖守卫正扑过来,忽然停下。
蛙妖打了个嗝。
平台上,还有悬吊在绳索上的熊妖,都打了个嗝。
这些修为低微的臭喽啰!还是要她亲自来。
然而同时占据所有熊妖,还是让她的灵魂晃了一晃。
“程锦朝”忽然晕了晕,混沌灵力只是微微一缩,伤势才恢复些许的金色灵力就猛地咆哮起来,狠狠地撕咬上来。
而那黑色灵力似乎找到了什么好东西,正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另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诡异灵力。
蓝色雾气渐渐散去,一条长长的吊桥,通往一座高高的塔楼。
吊桥下是无穷的黑暗深渊,明尘看不见,却也感知到底下浓郁的,根源之恶。
而身后的程锦朝散发出类似的气息。
但与此同时,又有完全相反的气息透出。
明尘再次化剑为杖,回身抽了她一下。
妖气滚滚,程锦朝在感知中极为奇怪,一会儿膨胀一会儿收缩,显然处在极为不稳定的状态。
她想要干预,却又不明其中情况。若程锦朝是个人,是个普通修道者,她或许有办法,但那是妖,她怕自己一干预,没把侵入者杀死,反倒先把程锦朝杀没了。
于是只在吊桥旁吐纳,想了想,给程锦朝套上一道防护禁制。
黑色灵力吸纳的灵力源忽然断了,金色灵力咆哮着攻击混沌,无处借力,转头狠狠地将黑色灵力纳入其中。
混杂在金黑两色之间的灵力变得极其粗壮,盘旋在混沌灵力四周,隐隐要与它抗衡。
那金黑灵力在程锦朝的心法运转下愈发纯净,黑色几乎要被金色取代。
两条尾巴忽然悠悠晃出来,略微一抬,第三条尾巴正怯怯地冒出个尖。
明尘忽然挥剑而起,杀了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两只熊妖,转头扯起程锦朝的衣领,飞掠过吊桥。
高塔上,一队熊妖守卫齐刷刷地往下滚巨大的石头。
明尘飞掠而起,站在塔楼上,一脚将一只熊妖踹出去,熊妖碰到另一只,立即滚落成一团,跌下高塔。
而剩下的几只熊妖显然不知道恐惧,仍然朝明尘攻击过来。
明尘只能靠风声与脚步判断敌人。
感知中,敌人是不存在的。
人皮。
她有点想让程锦朝快点恢复过来,好给她说说,四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程锦朝此时仍然明灭闪烁,似乎在与夺舍者斗法。
妖和妖争斗,她帮不上忙。
感知中,下方有个无比巨大的恶,仿佛是一团,在很远很远的地下。
松开程锦朝,明尘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有感知什么东西靠近时,她抬手杀掉。
然后,就是听程锦朝愈发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感知中,那变幻极其激烈的灵力波动。
只不过没多久,程锦朝就恢复了平静,剧烈地抽起气来,挣扎着坐起。
“尊者——”
明尘:“嗯。”
倒是有些遮掩不住的得意。
程锦朝是有些本事在的,她明尘教导有方,就是在这剧烈的斗争中还能保持本心,不错。
“我被人夺舍了——它,它,它是蛙妖!它就在这底下!”
蛙妖,人皮。想来也是。
“在这里等,遇到危险就跑,”明尘短暂叮嘱过,一挥剑,“方向。”
“正下方!”
挥剑而起,飞掠而下。
邪恶近在咫尺,她抬手,还没给自己上一道禁制,深渊中,传出一道黏腻的,什么液体滑过岩石的恶心声响。
她蹙眉,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然而,面前忽然一道极强的灵力直扑胸口。
她闪身躲过,背后,一道更为强大的灵力,贯穿了她的心口。
“程锦朝”站在平台上,望着深渊贴着岩壁张开血盆大口叼住明尘的蛙。
“程锦朝”有些怜悯,垂着头,仿佛在嘲弄,深渊下,明尘仿佛折断的花瓣,柔弱得令人生起轻视之心。
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程锦朝轻声道:“唔,明尘,你真傻,你为什么总是相信妖呢?”
总是。
她没有。
她只有一次……明尘其实还能动,但是蛙类柔软的口腔使她使不上力,加上不断流血,她意识有些涣散,回顾起自己的人生,想着,难道她真的相信了很多次妖么?吃过一次亏,还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么?
仔细想想,她太容易心软,太容易,迫切地想证明世界上有好妖,就一次次地……犯下自己犯过的错。
她的那只,已经不愿意被提及名字的狗。
还有……九尾狐王。
程锦朝,也算吗?程锦朝是被夺舍了,还是……本身就……
她忽然乱想起来。
她很累了,人因不甘心犯下的错一次次弥补,就总会存着侥幸,犯下更多错误。
还是这样愚蠢这样低级。
好与坏又如何呢?
一直以来都在崩散的道心有些维系不住。
什么宗主不宗主的。
可她是天衡宗的尊者,是要除灭天下妖族的人,就这么被一只蛙吞掉,化作养分,等对方消化一段时间修为暴涨,成了天下人的灾厄……
剑刃没有脱手,狠狠地一拧,黑色长剑从蛙妖的眼珠子中穿了出来。携带惊人的雷暴,愤怒地轰下,照亮了整片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