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上一个是哪个,现在,她实打实地以妖怪之身来修真了?古怪的感觉挥之不去,扶火和她七七八八地扯些什么,她也没有放在心上,捏紧玉符,揣测明尘尊者的意思,末了,回到洞府时,望见明尘在门前河边立下一个黑黢黢的铁人。
铁人重得陷入泥土之中,被明尘掐诀抬起扶正,长剑一挥,削去一只手臂。
然后明尘尊者将剑立在铁人旁,摸摸索索地蹲下捡东西。
狼崽悍不畏死地去咬被削下来的铁手臂,铁手臂却终于被明尘摸到捡起来,把狼崽推开。
双□□火一闪,快到程锦朝看不清楚,那铁手臂便化作一柄长剑。
明尘尊者抬手摸到自己的剑,把两柄剑都立在了铁人旁。
程锦朝没有作声,只静悄悄地挨近,她不会飞,回洞府是降落在山顶再一路走下来,再怎么没声响,明尘还是注意到她,转身朝着她的方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抿着唇低头。
明尘道:“明日起,你跟随外门弟子每日功课修行。”
程锦朝:“是。”
明尘:“剑如臂,你要学会。”
程锦朝:“是。”
“你太弱小,作恶行善都没有力量。”
程锦朝:“我真能不作恶吗?”
“若你作恶,我就杀你。被我杀,是你的愿望,若是明知作恶就能达成所愿,仍然没有去做,那就是善。”
程锦朝摸了摸耳垂:“您信我?”
“若你是善,我就愿意为你实现愿望。”
实现她的愿望,杀死她,背负明知此人无辜仍然沾血的罪孽。
沉重,正式,又明确的许诺。
再一次。
程锦朝又摸了摸耳垂,感到一阵燥热,摸出玉符摩挲,被玉符中沁出的凉意浸染,半晌,轻声道:“我,好像又有些僭妄的欲/念。”
明尘掐住了她的喉咙,微微用力,又缓缓松开,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指印。
狐狸眸光潋滟,沉沉地压抑着身体深处涌上来的气息,并庆幸明尘尊者是个盲人,看不见自己如此妩媚发情。
她的语调又恢复了淡然庄重,屈身行礼:“多谢尊者。”
明尘尊者垂下手,拾过长剑化为竹杖,不轻不重地在她背上抽了一记。
第17章 天衡宗05
程锦朝在天衡宗的学习,是从认识明尘开始的。
她跟随外门弟子学习,头一日,教化的道长就给一同上课的外门弟子们大大咧咧地说起了如今天衡宗的势力划分,叫这些外门弟子说话行事都注意些,以免触碰到什么禁忌。
外门弟子三人一组,这组正是要听教化的时候,都一身青色短衫坐定,程锦朝瞥二位同学,一个袖口半干,脑袋也湿淋淋的来了,另一个头发丝儿里尽是些木屑尘灰,灰扑扑地走过来,她虽然领了和他们一样的衣裳,却也被衬托得格外体面。
二位同学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被她这样的美人盯着看,一节课都在拨弄头发整理袖子,惹得教化道长刚说完什么定平长老就住了口,定定看了会儿,用一张阴沉的脸把两个少年震慑住之后,才徐徐道:“……另一个,就是明尘,第五代弟子,与你们中的一些同辈,却是少有的天纵之资。”
程锦朝下来跟随外门弟子学习的时候,是由一个专门的弟子绕了一圈牵引下来,又是才来第一天,没什么人知道她是明尘那边的人,所以这教化道长竟也不避讳她,只语气淡然道:“然而不要以为道行高,修为深厚,就能成为宗主。妖怪中至今都喊她……疯子。此人除妖之心虽然坚固,手段却不可取,行事乖张,一意孤行,为人孤僻,幸好是人非妖,又还年轻,支持者也不少,你们遇到了,只管低头行礼,莫要生出什么攀附结交的妄想。”
程锦朝听见这一连串的评语,只暗自想,这和她所认识的明尘并不同。
什么悲悯良善,心怀大义,到了天衡宗人口中,却是什么行事乖张,手段不可取……?
她不由得觉得此人或许就是定平那边的,在教化弟子的时候说明尘坏话。
然而不想那教化道长长叹一声:“诸位,你们中,或许没有一个能历经苦难,入得内门,正式登上修真之道,然而,我却要早早地将这修真的道理告诉你们。定平敦厚仁慈,却也保守懦弱,明尘孤僻激进,却也有义有勇。有善有恶,有阴有阳,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我们修道,并不是摒去七情六欲,一味地舍去作恶的部分,乃是天地方圆中立一矩尺,定住你的乾坤,是为道心,修真即是道心,道心即是力量,找到你的道心,修真事半功倍,找不到你的道心,便会走火入魔。”
他说罢,灰扑扑少年道:“道长,那如何找到自己的道心呢?”
“道在万物,你劈柴,忍耐苦劳是为道,以力服人是为道,烧柴燃烧,以身献祭,也是道,道心自然在你的道中,你走的什么道,便存的什么心。”
程锦朝若有所思,另一位少年道:“道长,您说了这二位是竞争宗主的人选,可我就在这山上挑水,也遇不到他们,我也听不懂您说的这些,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进内门呢?”
“一个月后,外门与内门弟子各有比试,外门弟子比外家功夫,内门中有资格收徒的修真者会有许多来挑选好苗子,若有人选中,则可进入内门,领玉符,登云梯。”
那教化道长讲解过后就要起身,一抬眼,看见程锦朝端庄坐定,面容乖巧,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没有要问的吗?”
“道长,我想知道,为什么您说明尘尊者是行事乖张,一意孤行呢?”
“你说为什么……其实,她所作所为,无可厚非,甚至大快人心……只是总叫人觉得有些畏惧,其实并不是不好。”教化道长是迟疑了片刻才答她的。
这更叫程锦朝好奇了:“她做了什么呢?”
心里还想着”疯子明尘“的称号,她依稀记得,在离星城外,九尾狐王也是这样称呼明尘的。
“也没什么,”教化道长并不打算回答,起身要走,程锦朝也跟着起身,就要追出去,那道长猛地回过头,指着她的腰间道,“我现在看见了……你是明尘的内门弟子,你为何来外门?我要去问管事长老。”
她低头捂住玉符,她并不是有意遮掩,此时暴露了也只是随手一捂,平静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并不会与尊者透露半句。”
“我不会说。”教化道长匆匆离开,程锦朝追不上,身后两个少年都有些惶恐,想要搭话,却见她胸口起起落落有些焦躁的样子,都住了口。
天边,被一朵云遮掩的那教化道长俯瞰缩小的程锦朝,暗道自己居然没有留心观察,在明尘的弟子面前胡说了些什么一意孤行之类的屁话,虽然他愿意相信程锦朝坦坦荡荡不告诉明尘,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从管事长老处得知这是明尘才从凡间捡来的,跟随外门弟子学习,叫他不要声张。
地上那少女只站定,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离近了些,听见少女对同听教化的两个少年叮嘱道:“我到外门学习,是和你们一样,然而尊者叫我不要声张,你们既然听见了,就请替我保守秘密,日后我必定报答二位。”
那两位少年陡然听见明尘尊者的内门弟子许诺什么“报答”,也不管是不是程锦朝随口胡说的,连连答应下来。
外门弟子大都没开始学习什么心法口诀,最多学些外家功夫,不过是强壮些的少年少女,与真正的修仙者还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对程锦朝更是有些崇敬的意思,各自介绍了名字,砍柴的少年是生虎,担水的少年是跃海,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说出去。
程锦朝介绍过道号,就把玉符收在里衣中,听过入门的教化,下一步便是去领任务,要与生虎和跃海分开。
生虎道:“有要砍柴的时候,便来找我,我能替你分担些。”
跃海道:“挑水的时候找我。”
两位少年都有些朴实,程锦朝听了,礼尚往来地笑道:“我虽然也不会法术,但稍微会些剑术,等你们晚上做完任务,就可以来找我。”
生虎脸上一喜,就不顾男女之别地在她肩头一拍:“好!说话算话。”
跃海白他一眼,却也含蓄地笑笑,对程锦朝行了一礼。
送走两位少年,程锦朝去领任务,没想到前头,教化道长等在那里,生硬地转头解释道:“我并没有说明尘坏话。思来想去,她也并没有做什么恶事,只是我自己看不惯,对她做宗主这件事,我是没有意见的。”
程锦朝失笑:“我并不会和尊者说好说歹。”
尊者很可能也不搭理她。
“我坦坦荡荡,就没什么可遮掩的,你想知道,我便说。”
“我想知道,但若您说出来使您为难,就不必说。”程锦朝虽然很想知道明尘为什么被叫做疯子,好奇使然,可好奇心若要伤害别人,她便不去探究了。
“有一只黑熊,自己成了妖,并未吃过人,甚至没有见过人,不知道吃人助于妖怪修炼。偶然闯到集市中,被明尘撞到,她不知用什么法子,得知此妖没有伤过人,便只擒住了它。这熊怪哀求放它离开,它愿躲回山林永不见人。明尘不准。”